在走之前,司笑小心地看了赖云烟一眼,赖云烟察觉,脸上带着惯常的淡笑去执魏瑾泓放下的筷。

“爹,娘,孩儿退下了。”魏世朝给他们磕头,赖云烟轻颔了下首,仔细看着菜桌上三三两两的菜式,也没去看他,嘴边笑容不变。

对于儿子,她没有身边丫环那么多的感触,该教世朝的她以前都教了,而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每个人都奔着向前跑,且不说下面的人为每日的生计奔忙得有多艰苦,就是太子,也日日殚心竭虑,连魏家的几个小辈,现下一出手就已有千均万马之势,已能独挡一方,世朝要是不与之一道,他的父母再厉害,再疼他也无济于事,他迟早会被人弃在身后。

他的身份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再说,人的成长里,总有那么一段时日会视情爱为一切,总会为之昏头昏脑几年,现下他为司笑神魂癫倒到忽视些了东西,也不是不可理解。人无完人,何况他还是没经历太多的小年轻。

只是,在别人已经在飞的时候,他还在原地踏步,尚留在往日温柔里,她教他那么多,他这点都看不破,她也是无话可说了。

终归是他自己的路要他自己走,只有亲身经历过了,苦了才知道痛,跌惨了才知道自己脚跟不稳,这一些,都是需要他自己明白的,她也不能再扶着他走,若不然,等他身边的这几个能护护他的人没了,以后要是有点波折,怕是会更惨。

“吃饱再歇。”赖云烟送了口菜到魏瑾泓嘴里,扶了他起来。

魏瑾泓抬眼看她,满眼沧桑枯海。

“给他点时日吧,道理懂得再多,不去经历一翻,就不会铭心刻骨。”与魏瑾泓的失望相比,赖云烟就显得云淡风轻多了,“我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可……”魏瑾泓让她扶着坐直了身,没去拿她递过来的筷。

可现在的世朝,绝成不了魏家的下任族长。

赖云烟看着无人接过去的银筷半会,半晌叹了口气,“能者居上罢。”

魏瑾泓听了眉毛拢在了一块,那本放在桌上的手因她这话一下子就掉到了腿上。

这时带着苍松走到廊下的魏瑾荣当即停了脚步,站在石阶前不敢动了。

“上来罢。”赖云烟别过脸,看到了廊下的魏瑾荣,淡然笑了一下。

“长兄,嫂嫂。”魏瑾荣依言上来。

“坐。”在他行礼之前,赖云烟打断了他。

魏瑾荣便没有客套,在他们对面坐下,把手中抬着的册子放到桌上,犹豫地看着尚在进食的兄嫂二人。

“吃吧。”赖云烟这次把筷子塞到了魏瑾泓手里,转头对魏瑾荣,“有事与我说?”

魏瑾荣看着面前的嫂子,眼前这个妇人有着苍白的脸艳红的唇,让她整个人像带有凶气的血剑——不管前方有何人挡路,她都会一扬手,义无反顾地劈过去。

这一次,没想到,连世朝她都……

魏瑾荣毕竟已不再是当年被他这个嫂子震慑得回不过神来的人,他坐下稳了稳心神,便开口自若地道,“册子已造好,这是族册,这是家眷的内册,请兄嫂过目一下。”

赖云烟颔首,接过了他拿来的两本册子,把族册放到了魏瑾泓手边,她拿着内册看了起来。

“瑾瑜弟媳没来?”她翻着册子问道。

“已于路中身病亡。”

“其子呢?”赖云烟握册的手顿了一下。

“养在世朝媳妇身边,”说到,魏瑾荣细细说了起来,“本来说皇后有那么个意思交给岑南王妃照顾,不过世朝贤媳接了存德过去,与上佑养在了一块。”

赖云烟微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也皱了起来,显出了两分真心,她别过脸笑着与魏瑾泓道了一声,“媳妇倒是个能干的。”

魏瑾泓兀自用膳不语。

“这几日让瑾瑜回来休息几天,派个贴心的老妈子,好好照顾这爷俩。”赖云烟不以为然转回脸,朝魏瑾荣道。

“好。”

这时魏瑾泓搁了筷,拿了族册飞快翻了起来,魏瑾荣见状说道,“其中有九人重病,大夫说拖不了几日,但也写在了册中。”

“哪几个?”

魏瑾荣便一个一个地说了出来。

说罢,魏瑾泓颔了首,冬雨已飞快收拾了碗筷下去,在其上搁置上了笔墨,魏瑾泓提笔写着字,垂首不语。

“嫂嫂,内眷您于何日让她们过来请安?”魏瑾荣便问赖云烟的打算。

“后日,先让她们歇两天。”

“外眷呢?”

赖云烟抬眼,眼神漠然,“看我哪日有空。”

有空就见,没空不见,有空没空,得她说了算。

魏瑾荣领会,“知道了,那岑南王妃那……”

赖云烟摇摇头,“皇后没召见我之前我不会去见,王妃也不会召见我。”

她现在身在魏家,不会轻举妄动给魏家招祸。

“知道了。”魏瑾荣看她什么话都说得明白,也明了她在山下不会给魏家埋祸端的意思,便笑了笑。

赖云烟揉了揉额,笑了一下。

门边儿这时出了声响,翠柏急走了进来,跪在廊下就对赖云烟道,“夫人,养心园里的人不行了。”

赖云烟支着头竟说不出话来,连着吐纳了几口才神色平静问翠柏,“怎么个不行法?”

“皆半吐了黑血,银老爷看着像是不行了……”翠柏不断地磕着头。

赖云烟顿觉眼前无光,她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的灵魂有一半飞出了身体,冷冰**地看着那久不开口的心口汩汩地流着浓得发黑的血,而这一半灵魂无动于衷地在一旁看着另一半的自己,一点上前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下一刻,她的手被人紧紧地握在了带着厚茧的手中,那大掌捏得她发疼,赖云烟睁开眼,看到魏瑾泓掐她的人中,她朝他笑了笑,深吸了口气吐出。

“易大夫过去了?”见她回过了神,魏瑾泓问下面跪着的翠柏。

“过去了。”

“去书房把百毒丸拿过去给银老爷服下。”

翠柏愣了。

“快去。”魏瑾泓语气变寒。

“是。”翠柏这次飞似的跑上了台阶,往另一边的书房跑去。

“那东西,你也没两颗吧?”赖云烟撑着头,她心烦意乱得很,便把眼前的内册合上。

“无碍。”

赖云烟顿了一下,“回头我给你送两颗过来。”

“你好似也没了罢?”魏瑾泓恢复了平常的温和,话音还带着点笑意。

“制就是,我这点能耐还是还有的,”赖云烟说到这,自觉口气太大,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药方子虽还在手,但料不齐,制出来也没有以前那般好就是。”

魏瑾荣一直垂首不语,听到这抬头朝赖云烟道,“嫂子要是缺什么叫冬雨她们过来拿就是,现在虽不比从前,但咱们家库房里有些东西还是有的。”

“为难你了。”听了魏瑾荣这话,赖云烟脸色好了起来。

说话时,她眼睛不断地往书房那边看,看到翠柏捧着玉盒出来,她一直盯着他向他们走来。

“小的这就给银老爷送去。”翠柏在台阶处给他们下跪道,得了颔首,方才把玉盒藏好,便匆匆出门领着护卫去了安置任家人的养心园。

“等会我过去看看。”魏瑾荣等了一会,见赖云烟没起身,知道她不打算过去,便开了口。

“别去。”赖云烟摇摇头,“生死有命。”

她都不去,让魏家人去干什么。

皇帝拿任家人的生死bi她去求他,可她是个心硬的,谁活着,她就带谁走。

“嫂嫂。”魏瑾荣有些不忍。

赖云烟摇摇头,一下,她突然站了起来,大叫,“冬雨秋虹……”

在园子太阳处与她净洗裙摆的两个丫环飞快跑了过来。

赖云烟把腰间的锋剑一把抽了出去,“冬雨,拿我的剑,让铜老爷等没我的令,不许下山,你拿剑给我死守着,一个都不许给我下山!秋虹你得信回来替我传令,快去!”

冬雨秋虹这次没来得及行礼,就在赖云烟锋利的眼神中飞快接过了剑飞跑了出去。

“叫瑾允护到半路。”魏瑾泓朝魏瑾荣看去。

魏瑾荣来不及多说话,就飞脚出了院落。

一下子,整个院落就余下了他们两人,还有候在门边的苍松。

“不要中计才好。”全身的力都像被抽走了,赖云烟无力地扶着桌子坐了下去。

要是传到铜表弟耳中,听兄长离死不远,不论前去弑君报仇,还是来魏家与她碰面救族人,都只会中了皇帝的计,到时她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人。

魏瑾泓跟着缓缓重新落了座,“这里不是宣京,消息传出去没那么快,短短几日里也传不到你山中之人的耳里。”

赖云烟这才冷静下来,可不就是如此,真是关心则乱,不禁自讽地翘了翘嘴角。

“哪天我要是不在了,”魏瑾泓揽过了她的肩,赖云烟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心平气和地与他道,“看在我们这世还夫妻一场的情份上,帮我帮着任家一点,也歹也给他们留几个根。”

“你说得为时尚早,”午后的阳光已经打到了他们的头上,她夹在黑发中的银发在太阳下发着刺眼的光,魏瑾泓扶着她起了身,牵着她的手往门边走去,“我们的路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