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是喝茶,请。”祝伯昆手一扬,满脸笑意,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魏瑾泓嘴角平了下来,扫了祝家的护卫一眼,祝家护卫这时眼观鼻,鼻观嘴,像是未看到他看他们一般。

很显然,祝伯昆在连上了几日敬酒之后,今日是不想善罢干休了。

“魏贤侄,请。”祝伯昆又扬了袖,魏瑾泓把眼神扫到他脸上,神色淡然走进了屋子。

扶达住处简陋粗鄙,屋中窗户狭小,不过三四个巴掌大的小框,便是大白日也多少阳光进来,屋内阴暗,这时祝伯昆屋中摆上的那些宣京带来的案桌器物在里面也失了华贵,不伦不类得很。

赖云烟一跟着进去扫了阴暗的屋子一眼,站在门边不动了。

“贤媳……”祝伯昆无比亲切地叫了赖云烟一声。

赖云烟翘着的嘴笑意因这声叫法显得更深了一点,此时她垂着的眼未抬,只是头一偏,朝身边的人小声道,“亲身就不进去了。”

“嗯。”魏瑾泓点了下头。

“咦?”祝伯昆像是刚刚了会,朝内屋一看,恍然大悟拍掌道,“里面太暗,便把桌子抬到院中来罢。”

说罢,连拍两掌,屋内便有两个大汉抬了案桌出来。

两人步伐一致,走路有风,威风凛凛,哪像是护卫,说是战场上来的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为过。

这一股风掠过赖云烟身边之时,赖云烟抬了抬眼,眼睛带笑看向了这两人。

她快年近不惑,但也因活得太久太长形成的惑人之姿也不是谁都能有的,便是魏家魏家荣魏瑾允他们也经不住她这样看,往往只要她眼睛带笑,刻意凝视过去,他们就会想都不想就低头。

可这两个护卫脚步未停,眼睛未眨,依旧一派威风走了过去。

因此,赖云烟笑容更是加深,把笑容最终落在了祝伯昆的脸上。

也不与魏家人相同,祝伯昆对上她的眼,脸上有着与魏瑾泓五六分像的温和笑容,赖云烟没收回眼神,他也微笑着回视着……

最终,赖云烟败下阵来,先收回了眼睛。

魏瑾泓这时恰恰好转过了头,温声对她道,“过去坐罢。”

赖云烟的笑容淡了下来,仅点了下头,不曾福礼道“是”。

祝伯昆见她不再温婉,脸上笑意深了深,再道,“贤侄,贤媳,请。”

任家富可敌国,最擅狡兔三窟,看来都不是妄语,这一路来任家不知挖了多少坑,埋了多少粮草,可就是一点都不拿出来,连与人方便都不曾,便是皇帝没下令,他也都想敲打几番了。

魏家不好说的,由他来说就是。

“谢伯翁。”魏瑾泓作了揖,姿态言语仍是君子如玉般温润。

赖氏跟在他身侧,眼睛已全然冷了下来。

夫妻同心?可不尽然啊。祝伯昆在心里带笑感慨,在他们坐定后,似是不经意与赖云烟道,“听说震严贤侄在扶达开了店铺?”

赖云烟诧异,“伯昆叔哪得来的话?我兄长可是朝廷官员,哪会做商人之事。”

“哦,忘了,”祝伯昆再次恍然大悟,“是你舅父家,南方任家。”

两句话,赖家任家全扯出来了,赖云烟看了看守成圈的祝家护卫,脸色更冷。

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不止是祝家对她不满了。

可能是在宣京的那位也有些强烈不满了,不知下了什么新的旨意。

“我舅父家?伯昆叔是在哪得的话?”前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尽知道打别人的主意,占别人的便宜,赖云烟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奇怪了。

“不是?”见她还不松口,祝伯昆非笑非笑地盯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魏瑾泓把她当惊弓之鸟,当成是怕猎人的兔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不仅连男人都敢斗,看样子,她是连皇帝都敢了!

祝伯昆的眼睛如刀子一般刮过赖云烟,落到了那无动于衷的魏瑾泓身上,眼里这时尽是嘲讽。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身子也不好,向来不管事,真是不清楚。”赖云烟一脸歉意,睁眼说瞎话。

“如此。”祝伯昆这时伸掌轻拍了一下,不远处的小门被打开,两个高壮的护卫拖了个人进来,刚进门口他们就扬起了手,那人在空中抛起,然后重重落在了赖云烟一臂之遥处,扬了赖云烟满脸的灰。

“咳,咳。”赖云烟拿帕挡嘴咳嗽了两声,眼睛往地上的那明显是尸体的人看去。

不是赖绝,也不是赖三儿,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是赖小宝。

小宝是赖绝的亲弟弟,赖云烟记得这个小孩以前每次跟他哥哥来跟她请安,磕完头叫完大小姐就会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她给他封银,后来成了亲,生了孩子,他就带他的小孩来跟她请安了,拿她封银的便成了他的孩儿了。

他们一家三代,都是她兄长的忠奴。

现在,他就像块破布一样被人砸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她还一声都不能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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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氏一直低着头咳嗽,像是犯了病。

祝伯昆打量她半晌,见她一个字都不说,微笑道,“这是我的人今晨辰时失手误杀的,不知贤媳可否认识?”

他看着赖云烟的眼神,这时就像看着戏耍老鼠的猫。

赖云烟垂着眼,见魏瑾泓放在腿上的手已捏成了拳,青筋爆起,她在心里嘲讽地笑了笑,咳声这时也不由自主变大了一些。

罢了,她的事,由她来解决,魏家还得在皇帝那儿装顺臣。

“今日这风也大了些。”赖云烟抬起头,拿帕在空中挥了挥灰,看着它们慢慢落定,落在了赖小宝的脸上。

她看了他几眼,回头与祝伯昆道,“认识,我从娘家带过来的家奴。”

“哦?”祝伯昆略挑了下眉,“贤媳可知道为何我的下人误杀了了他?”

杀了她的人,还当着她的面问为何“误杀”?赖云烟看着人上人之姿的祝家族长,嘴角慢慢扬了起来,“伯昆叔说是误杀,定有您的说法。”

“贤媳聪慧至极,贤媳聪慧至极!”当下,祝伯昆轻拍桌面连声赞道。

她嘴舌再不饶人,这下也得认输,算她还识点时务。

赖云烟笑而不语,祝伯昆打铁趁势,道,“今早我府下人赶早就出去采办粮草,不料在路中遇到了看似是咱们宣朝来的宣朝人,便上前问他是谁的人,哪料,此人一言不发就拔刀相向,我府下人躲了又躲,想问一个明白,哪料这人只管横刀相向,我府之人不得已反击,哪料一个失手,手势太重,那刀cha中此人的胸口,一刀要了他的命。”

“竟是如此。”赖云烟淡淡道。

“不仅如此,”祝伯昆皱了眉,“我府下人还发现此人的牛车上有上千斤的粮食,十麻袋的风干肉,那可不是小数啊……,我多嘴问一句,不知贤媳从哪得来的干粮?”

总算是来了,赖云烟笑了起来,眼睛却看向了她的夫君。

魏瑾泓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喉咙间爆起的青筋出卖了他的云淡风轻。

这就是他当初帮祝伯昆,她的下场。

仅这一点,就可以完全把他们这段时日各自委屈求全得来的恩爱全撕破,露出狰狞的伤口,让她连喊一声疼的力气都没有。

“应是得了我的吩咐,从农户家采办的。”赖云烟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要把拳头捏碎,青筋爆破的丈夫,笑看向祝伯昆道。

“你不是向来不管事?”祝伯昆讶异。

这是要把她往死里教训啊,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有条不紊地接话,“自家的吃食还是要管的,伯昆叔应知我带了不少家奴,这么多肚子要填,不得不未雨绸缪。”

“竟是如此,”祝伯昆再次恍然大悟,“不知贤媳是如何采办的?”

“听说扶达人喜金银,拿金银换。”赖云烟轻描淡写。

“如此,”祝伯昆点头,“贤媳通此门道,不愧为赖家出来的千金,说来,我府粮草也不多了,你懂得在此地采办,不知可否帮衬叔父一把?”

“自当从命。”赖云烟轻轻颔首。

祝伯昆笑了,这次他笑得心满意足,“那就有劳贤媳了。”

说罢,他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魏瑾泓,口气亲切感叹道,“瑾泓有此贤妻,真是羡煞吾等。”

魏瑾泓抬眼冷冷看向他,得来了祝伯昆温和的一笑。

“茶已喝完,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罢。”魏瑾泓抬头看看天,回过头去与赖云烟道。

“夫君说得极是,天色不早了,”赖云烟也抬头看了看天,侧头与他笑道,“该回去了。”

“伯昆叔……”魏瑾泓站起,两手相揖。

“贤侄……”祝伯昆也站了起来。

两两一揖,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走。

走了两步,他在赖小宝的面前站定,回过头与祝伯昆道,“家奴我就带走了。”

“当然,明天我会带失手之人登门赔礼,请贤侄见谅。”祝伯昆笑道。

魏瑾泓颔首,朝被人放进来的魏瑾允道,“带人回去。”

“是。”魏瑾允低头应道,躬着腰进来,把人扛在了肩上。

赖云烟目不斜视,跟着魏瑾泓出了门。

几个人走了一会,快要到地方时,赖云烟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赖小宝的大嫂冬雨跪在魏家人驻扎的地界上,头朝东方趴着,久久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