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我心情郁郁不安。别的人家通知书不但寄来了,而且考上大学的同学们请我去饮喜酒,我都找借口托着不去。等到又要开学时,我绝望了。上大学的愿望落空。我莫名其妙的得了病,发高烧,又发冷,时而皮肤发烫,时而内心寒碜,母亲焦虑不安,给我买药。

母亲说:“你现在的症状一定是中暑,有空不要闷在家里,还是出院子的龙眼树下乘凉的好。”

我有气无力的说:“唉,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母亲说:“考不上考不上嘛,再复读。”我说:“我已经没有心思复读了。”

母亲问:“你打算怎么办?”我说:“回家做农民算了。”母亲说:“你千万不要有这打算,无论如何,你得有再复读的准备。在我们村,你爸是读书人,现在你姐考不上,你也考不上的话,我们全都完了。你应该考上,给弟弟妹妹做榜样。你不去读书,你爸的压力也更大。他受的打击比你还多。”

我问:“他受什么打击?”母亲说:“交通设计院家属今年有5个考上大学。”我说:“我算交通设计院的家属么?人家是非农业户口,我是农业户口。”

母亲说:“反正你父亲的同事有孩子考上大学。今年如果你考不上大学,明年可以重新再考,起码你得给你父亲一点希望。”

我说:“可是今年我考不上,在村边给人家笑话。万一明年也考不上,人家会怎么说?”

母亲说:“你别管人家怎么说,你做你的事,他们说三道四的人能有什么出息。只配在村边吱吱喳喳。他们是老文盲,大文盲,死文盲,什么事情值得他们笑?你不要和他们一般的见识。不值得,以后你看见他们,不要把他们当人对待,他们是人么?是畜牲,是人的话不会在你的伤疤上撒盐的。”

祖母进来叫我吃饭,大约是祖母也听到我们母子的对话了,祖母说:“也难为蓝乌鸦,我们村民见识少,闲言闲语的多,他们看见有人考上大学,一个劲的去吹捧,考不上大学的没有一句好话。”

吃过饭之后,洗个澡,梳个油滑头发,将房门关上,出院子,天上的月光皎洁,我哼着小调要出门。

父亲出来问:“蓝乌鸦,上哪儿?”我说:“听说麻雀六家里买了台黑白电视,想看看去。”父亲说:“电视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大的一个人,连一点分辨能力也没有。”

我说:“我不是看电视连续剧。是看篮球比赛。真人真事,一点不假,一点不虚。”父亲说:“别去了,你给我回来。”

我问:“有事吗?”父亲说:“上人家家里看电视,显得我们多寒酸。”我说:“你见寒酸买一台回来嘛,省得我给你添麻烦。”

父亲说:“我一个月180元钱,黑白电视也要300元,买了电视你们喝西北风。”我说:“我只就是说而已,没有当真。”

父亲说:“上人家那里看电视给我掉脸。”我说:“不会呀。”父亲说:“你懂个屁。”我说:“怎么可能?”

父亲说:“麻雀六的父亲是个捡破烂的,我是工程师,是知识分子连一台黑白电视都买不起,人家怎么看我?”

我说:“这是你内心复杂,人家没有这么想。”父亲说:“还顶什么嘴!叫你别去你别去。”

我不吭声,返回屋子。我的房间太闷热,逼得我在里面坐不住,我想出院子坐片刻,出了院子,见父亲在院子乘凉,我愣着思考,是回到屋子呀还是呆在这里?回到屋子受不了闷热,呆在这里也心情难受,我考不上大学,父亲的心情不好,加上我们父子之间没有可谈的话。我想还是出外面的好,我决定上村边的晒场,晒场宽旷,而且过了收获季节,显得清静,这阵子决没有人去上晒场去的。我向大门走去。

父亲问:“你又想上哪儿?”我说:“我屋子太热,想上晒场乘凉。”父亲说:“这一点苦都受不了。你是因为吃苦太少了吧。”我说:“我房间真是闷热,不信你进去看看。要是有一台电风扇多好。”

父亲说;“你是想享受,没有钱,等你挣钱再说。我的工资没办法给你买电风扇。买得起电风扇也交不起电费。”

我说:“我总觉得不对劲,你一个大学毕业的,一个工程师,为什么每月才180元?”

父亲说;“国家定的,这年头180元已经不错了,我刚回简阳县时每月才60元。”我问:“工资是这么多,你不能捞一点外水吗?”

父亲说;“我是国家职工,吃的是国家饭,不能私捞,不能违反在职职工工作条例。”

我说:“你倒是伟大,我们家虽然穷一点,出了个伟大的人物,我们应该安心过着这日子。”

到了晚上吃饭时又吵起来了。我说:“复读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考上大学。倒不如出社会的好。”

父亲说:“你不争气,这个家要我养,要我买化肥钱,你说,我养你是不是白养?你作好准备,明年我要分你自己吃,你有8分承包地,自己种地养自己,我可不管那么多了。”

我说:“你老骂我不争气,你又怎么争气法子。”

父亲说:“我又要怎样才能算争气,你说,我去读书时,你爷爷不在家,我饿着肚子读书,我被打成黑五类坐10的牢房,如今上有老的,下有幼小的,加上我自己身体不好,能养活你们这么大已算不错了,一家之事全由我操心,我连一件新的衣服都不敢添制,米不够吃,我掏钱买米、化肥、农药也要管要钱,我在单位又辛苦,下班又要自己做饭,吃完饭又要洗衣服,洗衣服后又要上班,而人家有家属煮好饭,做好一切家务,回家只管吃饭,睡觉时间到了才上班,同单位的人个个说我辛苦,你还说我不争气。”

我说:“那是你无能,你干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连我们农转非的能力也没有,人家一个文盲的村干部都调出去了,而且是一家出去的,你为什么不成,我问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们办农转非户口,为什么你不能帮我们找份工作,什么工程师,名堂大得很,臭摆架子,自己无能,还一味指责人,你有能力跟家人斗气,出去连屁都不敢放,养我们这么大算争气啦,人家的孩子还不是一样被养大吗?人家的孩子从小不受欺负,不受白眼,不受吐口水,为什么偏我要受此罪,人家养孩子,扶上马不算还要送一程,等孩子骑稳了才放心,你,会回家中闹事,呵,这算你争气啦,你跟谁争气?”

父亲说:“我能养你们,但我不要你们养我,我一切由国家包,到死都不需你照顾我,作为长辈,我只有给与你的帮助,我从来没有指望你会赡养我,没那个事。”父亲把脸一摆。

我说:“你等着睢吧,这辈子我活得要比你胜100倍,1000倍,我绝对不象你那么窝囊,你不要我养也成,我有话在先,你不要说得那么绝,将来,有病痛不是国家请机器人来你床头熬药的,现在我承认我想自立,但是本村太穷,这是现实,辛辛苦苦地干活仍养不了自己原因有几个,最少现实太穷是证明。家里跟你要的化肥钱我会还给你的,你不必这么逼我,这种讲话方式太绝情。”

父亲说:“我这是望你好!你不知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没有出息,我能活着到今日是为了你们,懂吗?天下有几个父母不爱自己孩子?你如果上人家处串门,别人虽然也打招呼让你吃饭,最多也只管两三顿吃,但是我们作父母的打你、骂你,还是叫你回家吃饭,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年,而是养你到现在啊。所以,我老想逼你去读书,你明白吗?”

我说:“爸,我跟你说,顶嘴没有用,反正,我决心已定,这辈子不读书了,象你这种倒霉的读书人我说什么也不愿跟着学,你不再逼我了,因为我受够了读书的苦头,而且,你知道吗?我想到家里无人劳动担心,当农民,家中没有个正式的劳力是没法想象的,你别忽略了这一点。为什么不考虑我读书是否安心这个问题,弄得我每个礼拜回家都要干活,看见奶奶出工孤怜怜的,我心里难受?”父亲讹责:“你必需读书,懂吗!”他镇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