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这桩事说起来可真是倒霉透顶,原本不过是郭家小辈闯祸,就因为是他未来被牵扯上了。所以大意思是不能全由官中出钱,要跟郭家七三开……”

听到这话,阮碧只觉得荒唐无比,说会这么说呢?那郭家好歹也是亲戚,亲戚自然是互相帮衬,可能事到临头泾渭分明。再说这回郭家也遭殃,且欠下的是人命债,还不得花多少钱。”

郑嬷嬷说姑娘你不,说跟郭家七三开,其实就是看二陪嫁的那两家店铺赚钱,心里不舒坦,想让二也掏点钱出来。却不料被老骂了一通,直接让她去跪祖宗牌坊了。”

阮碧恍然大悟,心想,大这回跪祠堂是一点也不冤。想了想,又问我瞧前阵子,家里来来往往的田庄管事,又是因为?”

郑嬷嬷叹口气,说说起这桩情,老没少闹心。咱们阮府那么大的家业,账面的现银不足两万,若是抽走一万,冬季的小麦种子钱都成问题了。二早就吵着要看账本,这回便咬死是大亏空了家业,才不肯拿钱出来。大说她血口喷人,两人吵了起来。老看着现银确实太少了,也是心里嘀咕,便让账房和田庄管事都对账。确实没有疏漏,只是这几年的田庄收成不好,大老爷免了佃户半年的佃租,收入就少了。”

阮碧心思微转,不置一评。她从前见过一个厉害的会计,账本做的点滴水漏,就是他贪污了,查了十七八回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郑嬷嬷继续说如今钱已经送出去了,人家也满口答应,包二老爷没事。只是那郭家少爷就没有这么幸运,即使死罪能免,活罪也逃不了。三姑娘跟他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提到三姑娘,阮碧不免有点惋惜。今晨请安,她依然没有出现,说还病着。

一旁的秀芝扯扯她袖子低声说姑娘,是这尊,这尊。”

阮碧停下脚步,撩起帷帽的罗纱一看,是一尊抱膝坐着目视前方的罗汉,神情旷远。旁边一支红漆木签写着:成名立业非易事,龙腾驹跃意自高。钢筋铁臂同高举,颠倒众生是英豪。

郑嬷嬷低声念了一遍,皱眉问姑娘问的是?”

“前程。”

“姑娘问前程?该问婚姻才是。”郑嬷嬷诧异,,又看一眼签文,惋惜地说,“可惜,可惜,若姑娘是男子,此签倒是上佳。”

阮碧淡淡地说不过是数着玩的。”说罢,便往罗汉堂外走。

却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从一排罗汉后面转,指着一尊罗汉,雀跃地说姑娘,是这尊,是这尊。”

片刻,一个头戴帷帽身着黄衫的姑娘带着大丫鬟和老嬷嬷也转。老嬷嬷轻声叱她云山,别咋咋呼呼,惊扰别人,还以为咱们相府的下人都这么轻浮散漫。”

相府,来者何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小丫鬟嘟着嘴巴说妈妈真扫兴,既然来到罗汉堂,就让姑娘数数罗汉玩呗,你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非要把姑娘憋坏了才罢休呀?”

老嬷嬷说不是我不让姑娘来,这天清寺人多嘴杂,万一出个差次,我跟老和交待呀?方才你们不也见到了,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纨绔子弟在那里瞎转,要不是咱们动作快,转进罗汉堂,还不得撞个正着?咱们姑娘何等身份呀……”正唠唠叨叨个没完,沈婳忽然停住脚步,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也看。只见一个绿衫姑娘带着老嬷嬷和大丫鬟站着,头戴帷帽,看不清楚容貌,但是气度卓然不群,并不比自家的姑娘差。再仔细一看,认出阮碧身边站着的郑嬷嬷,低低“啊唷”一声,推推沈婳说姑娘别站着了,咱们走吧。”

沈婳“嗯”了一声,脚步不动,依然看着阮碧。

阮碧也看着她,半晌,终究觉得无话可说,抬脚继续往前走。

擦身而过的时候,阮碧偏头看了一眼小丫鬟指的罗汉,只见旁边的木签写着:落花有意应无意,流水无情似有情。台上戏文一出出,颠倒台下几多人。也不她求的,看签文的兆头有点玄乎。

一脚迈出罗汉堂,听到低语声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你眼睛瞎的吗?方才进去穿黄衫的那个才是,这个穿着绿衫呢。”

“刚才那个黄衫的真是京都明珠吗不跳字。

“废话,我打探的一清二楚了,人家今儿确确实实陪着沈老来吃斋进香呢。”

“戴着帷帽,啥也看不清楚,没劲。”

“我这不特意把小白叫来了吗?他箭法好,等一下射掉她的帽子就是了。小白,没问题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小白?阮碧怔了怔,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一座假山后面几个少年探头探脑,俱都身着锦衣,束着玉带,看年龄也就十五六岁,却不见顾小白。

顾小白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有好处?”

阮碧摇头失笑,想起初中高中时候,班里的男生经常相约骑车去看另一个学校的校花。任何时代,这个年龄的少年都是如此幼稚,却又跳脱飞扬。

“好处?你不想看一下京都明珠是样子的呀?”

顾小白的声音不以为然还能多长一只眼睛不成?”

“要不?先把这个绿衫姑娘的帷帽射掉吧,我好奇她长样子。”

阮碧和郑嬷嬷、秀芝赶紧加快脚步往前走。

听得身后顾小白“哟”了一声,其他人纷纷问又不射了?”

走进偏殿,木鱼声、梵唱声漫天席地而来,掩过了身后那帮少年的窃窃私语声。

秀芝回头瞅了一眼,拍拍胸脯,低声说好险好险,差点又撞到那个顾大瘟神了。”又对阮碧说,“姑娘,咱们得一点,顾大瘟神在附近呢。”

小白魔咒,阮碧也心里发怵,点点头说咱们别逛了,去客堂等祖母就是了。”

到客堂坐着,喝了一盏茶,老从方丈室了,神情轻松,眉间一丝喜色荡漾。看来问卜的结果不差。阮碧起身相迎,扶着她胳膊问白云大师说了,让祖母这么开心?”

老笑笑说自然是好事儿,可是说出去就不灵了。”拍拍阮碧的手说,“走,五丫头,随我去赠经。”

阮碧点点头,正要把帷帽的罗纱放下来。

老按住她的手说到偏殿再放下不迟,这段路也没有外人,遮着多闷气。”

阮碧一怔,还是从命。

出门右拐,另一间客堂的门也开了,小沙弥引着一干人出来,当中的正是沈老,褐色底福字纹襦裙,依然只别着一支珠钗,气度十分威严。她原本一脚踏出就走在阮老前面了,不想目光触及阮碧的脸,脚步微滞。阮老便趾高气扬地从她面前走过,眼梢都不扫一下。

阮碧心里恍然,原来老带到天清寺进香另有一番用意。

大周虽然已经出现活字印刷,但是因为印出来的字深浅不一,有些字还会吃墨太重模糊了,所以手抄书本依然是首选。只是纸墨贵重,一般人家也买不起。天清寺导众生向佛,每月初一举行赠经法会。经书都是名门世家捐赠的,也由各家老亲手赠与。能做名门世家的老在民间看来都是有福气的人,接过她们赠送的书可以沾点福气。同时,各家老也博个仁善美名。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赠经法会设在主殿旁边的一个偏殿里,平时并不开放。

阮碧从后门进去的时候,门窗紧闭着,空空荡荡的,只是墙上绘着斑斓的图案。仔细看了看,有天龙八部和龙女献龙珠,大概是取自法华经里的“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临墙的位置,几张齐腰的方台子并成一张长台子,上面铺着红布。老走到中间的位置站定,目视曼云。她上前解开手里提着的包裹,把手抄的金刚经摆到台子上,然后退后几步,肃手站在老身后。

沈老则带着一干人迳直走到领头的位置站着,随侍的大丫鬟也解开包袱,取出经书来搁在台子上。陆续又有其他,笑呵呵地互相打着招呼。有几个与老交好,打量着阮碧说这位姑娘是不是紫英真人的弟子呀?”

老点点头说没。”

大家又纷纷称赞果真是钟灵毓秀。”

老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谦逊地说哪里呀?是个笨丫头来的,也不就中了紫英真人的法眼……”

沈老微微蹙眉,朝管事僧人使个眼色。

僧人微微颔首,拍拍手说各位老,稍稍安静,赠经的时辰到了。”

老看了阮碧一眼,阮碧明白,放下遮脸的罗纱。

守门的两小沙弥抽掉门栓,把门打开。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