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里也是烦燥不堪,一拍床沿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正无计可施,眼角余光瞥见安内侍在门口冲使着眼色,便走出去。

安内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娘娘,前日你走后,王爷醒来,急召了内殿当值的阮都知以及他侍妾,还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来。也不他们说了,反正王爷又吐了一口血,后来就不肯吃饭吃药。”

太后眉毛一挑,光听到 “阮都知”三字也是与阮碧有关的。

安内侍又说小的后来听王爷那个贴身侍卫叫罗有德的叫叫嚷嚷着,说铁石心肠,王爷都伤成这样子,叫她来见,她也不肯来。还说,王爷就是急于见她,才会内伤没好赶回京城,这一路颠簸,以后指不定会留下后遗症。”

太后恍然大悟,转头看静静躺着心灰意冷的晋王一眼,心里微叹,对她已是情根深种,罢了,罢了,横竖不过是个女子,便遂他意又如何?只是此事涉及到沈阮两府还有惠文长公主,可不能硬来。思忖良久,心里有了主意,对安内侍说你去一趟京西阮府,传阮五姑娘来见我。”

“是。”安内侍会意地点点头,领命而去。

太后仍然进卧室,坐在床边拍着晋王的手说晞儿,母后遂你的愿。”

晋王心里一惊,不敢地看着太后,死气沉沉的眼睛也忽然有了光彩。

本来太后心里还点犹豫,见他一双眼睛忽然流光溢彩,最后一点犹豫也荡然无存。俯下身子,伸手怜爱地摸摸他的脸颊说你得赶紧好起来,瞧你这样子,母后心里真难受。”

晋王看她这些日子清减甚多,心里也是愧疚,轻轻地点一下头。

等了半个时辰,安内侍吧哒吧哒地小跑到门口,停住,拍拍身上的灰,悄步进来,行礼说娘娘,王爷,我把人带来了。”

晋王眼睛一亮,赶紧瞅他身后,却不见人影,又迷惑地看着安内侍。

太后问不是带来了吗?人呢?”

安内侍斜睨**躺着的晋王一眼,轻声说还在王府门口。”顿了顿说,“她看到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口,便坚决不肯下来,还托奴才带几句话给娘娘和王爷。”

她的反应太后并不意外,凉凉地说真是胆大妄为,都敢抗旨了。说吧,她都托你带了话?”

“她托我给娘娘和王爷带的话是……”安内侍回想一下,清清嗓子说人之一生,贫富贵贱,夭寿贤愚,禀性赋分,各自有定,恰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小女子不过蒲柳之姿,不敢期望伴随松柏之质。愿太后垂怜,准我望秋而落,来世定当衔环结草以报太后与王爷的圣德。”

东晋时,顾悦勤于政务,三十几岁华发满头。同龄的简文帝见到他,心生诧异,顾悦便自称蒲柳之姿,又称简文帝是松柏之质。阮碧这番话的意思是:我不过尔尔,不敢期望与晋王相伴,请太后放我一条生路,来世定当涌泉相报。

晋王听得别转了头。

太后则冷哼一声,说她如今倒忽然生出自知之明了,可惜,晚了。”

晋王闭上眼睛,疲倦地说母后,我乏了,打发她吧。”

“?为要让她?”太后忿忿地说,“谁准许她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为她可以千里奔波慷慨赴死,她却计较着名份地位,不肯踏进王府一步。这个自私自利的丫头,她心里只有她,哪里有半分想着你?”

晋王默不作声,心里也有一股怨恨——她确实有不来王府探望的理由,但她也太绝情了。她的绝情让他觉得是剃子挑担一头热,也让他觉得所作所为都是一个笑话。

太后看到他脸色青灰,伤心欲绝,心里恨意昭昭。“她从前顺着你,谋的还不是一个晋王妃的位置?如今见到没有希望,便打起退堂鼓,想要退而求其之。如此狡诈多变的丫头,你还恋着她做?她没有说,她就是个蒲柳之姿,根本不配做你的正妃,便是让她做妾也是抬举她了。”

顿了顿,对安内侍说,“把她叫进来,她若再抗旨不遵,叫禁军押她进来。”

“是。”

安内侍应了一声,退出正殿,一路小跑到大门外,到阮碧坐着的马车边,冷淡地说阮五姑娘,你还是下来了吧,抗旨不遵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了,太后娘娘吩咐过了,你若是不下来,叫禁军押着你来,到时候就难堪了。”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车厢里阮碧沮丧地闭了闭眼睛,揭起车帘下了马车。刚站定,一阵嘈杂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声由远及近,转身一看,只见一列队伍已近在咫尺,当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神采飞扬,正是顾小白。

他也看到她,神情惊讶,勒住马头问你在这里?”

阮碧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到惠文长公主的声音响起小白,你在同谁?”跟着传来清脆的珠子撞击声,她从珠帘后探出头来,看到站在西角门口的阮碧,睁大眼睛问你在这里?”

阮碧到马车前曲膝一礼,说回禀长公主,是太后娘娘叫我来此觐见。”

“觐见?在晋王府觐见?”惠文长公主皱眉,思忖片刻,隐隐明白,一张脸沉了下来,严厉地问,“这究竟回事?”

阮碧苦笑,带点恳求地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彻底明白了,脸如黑炭,迭声说荒唐,荒唐。”

顾小白却还没有明白,满脸懵懂不解,看看长公主,又看看阮碧。

阮碧眼巴巴地看着长公主,心里念叨,不是说一见如故,不是说前世见过吗?却听长公主怒不可遏地说,。”跟着整个队伍开始**起来,纷纷拨转马头。

顾小白迷惑地又看阮碧一眼,但还是拨转马头。

阮碧微叹口气,这一路走,夹缝求生,她已经尽力了。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这不是她能选择的。无论她如何努力,命运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穿过重重朱门,终于到晋王的寝殿。

一进门,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差点把阮碧熏晕。她低头垂眸,跪到地上,磕头行礼。“小女子见过太后娘娘,见过晋王爷。”

话音刚落,就听太后冷哼一声,说阮五,你好大的架子,要让哀家三请五请。”

“小女子不敢……”

“不敢?有你不敢的吗?抗旨不遵,勾引皇裔,藐视宗室,还有是你不敢……”

晋王忍不住打断她母后……”

太后别有深意地瞥他一眼,继续说……若非看着晋王的面子,哀家早就砍你十回八回……”

听到这里,晋王恍然大悟,太后这番说词不过是想打压一下阮碧的气焰,让她顺服于他。只是依她的性格,怕是适得其反。心里担心,转眸看她,却见她头垂得极低,根本看不到表情,几根青丝贴在她雪白的耳边,也是纹丝不动。

自皇宫一别,已是一个多月,尽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哀家你心里怨恚,可是你想想,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佛经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到这一地步,你别以为是哀家愿意的,要怪就怪你,痴心妄想,攀龙附凤。”

阮碧低声说太后娘娘明鉴,小女子不曾存着攀龙附凤之念。”虽然喊冤是没有用,但还得喊一下,否则岂不是默认了?

安内侍上前一步说大胆,居然敢搬驳太后。”

太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说罢了,念你年幼无知,且饶过你这一回,望你以此为鉴,往后自重自爱,不要再行差踏了。”说罢,再不理她,转眸看着晋王,柔声说晞儿,母后出宫已久,这就了,你好好养伤,改日我再来看你。”

“是,恭送母后。”

太后又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这才站起来,眼梢都不扫伏在地上的阮碧一眼,带着一帮内侍宫女扬长而去。

阮碧伏在地上,听着一干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了无声息。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晋王冷淡地说母后已经走了,你起来吧。”

这口气,这声音,恰如外头的北风。阮碧心生凄凉,又想起方才太后一连串的“攀龙附凤”“勾引皇裔”,顿时心灰意冷,生硬地说小女子不敢。”

一声“小女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得远远的。晋王想到身受重伤,缠绵病榻,她一点关爱表示都没有,却急于撇清楚两人的关系,心也彻底冷了。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跪着,都是心灰意冷,不想。

过着半盏茶功夫,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跟着传来余庆的声音王爷,到喝药的了。”

晋王心灰意冷地说端吧,我不想喝。”

阮碧冷冷地说你还是喝了吧,否则我又要担多一个罪名了。”

晋王勃然大怒,问我让你担了罪名?”

“方才你没有听到吗?勾引皇裔,攀龙附凤。敢问晋王爷,小女子如何勾引你的,又如何攀附你的?”

晋王微微收敛怒气,说那不过是母后的气话,你也当起真来?”

“我当真不要紧,别人当真才要紧。总之,你喝药吧,你早点痊愈,我也早点解脱。”

“好好好。”晋王怒极反笑,“还喝药!我早点死,你才彻底解脱。蒲柳之姿,松柏之质,你为不直接说你想嫁给小白?好一句活物当然好过死物,在你眼里,我早就是个死物了吧!”

“那我在你眼里又是呢?我们相遇相识,是我勾引皇裔。你厌恶了,一把把我推开,然后跑得无影无踪,又被赐了婚,也没有一句话交待。我算!我算!”阮碧也是怒不可遏,拔高声音问,“你遇刺受伤,只因为我不肯看你,便又成了铁石心肠,不惜让太后下旨逼我。晋王爷,你想过没有,当我走进晋王府的大门,我还有路可退吗?你为从来不替我想想?”眼泪流了下来。

这一番话好象冷水浇熄晋王心里的怒火,没,她并不跑到延州是为了寻找证人,也不那日在宫里发生事,当时也确实推开她,也确实被赐婚了。她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想到这里,心里一软。但想到她至今还惦记着退路,心里又是一阵恼怒。“这几桩事说来话长,其中误会重重,你且起来吧,我慢慢说给你听。”

阮碧凄然地摇了摇头,说如今还有好说的,不用多久,京城的百姓们都我阮碧走进了晋王府。”

“便是全京城的百姓又如何?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听到这一句话,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阮碧抬起头失望地看着他,泪光盈盈。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