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交好的名门世家,逢年过节都有礼物往来,阮府从前与惠文长公主虽无交情,但她上回赏赐阮碧,答谢也是礼尚往来。连礼物都退,分明是惠文长公主极度不满。阮碧暗暗奇怪,大交际手段不弱,会跟长公主闹僵了呢?

她哪里惠文长公主是说一不二惯了的人,别人丁点犹豫在她眼里都是忤逆,更何况,大敢直接说出阮碧在议亲——休说只是议亲,便是订亲了,惠文长公主都觉得理应退掉……

大这回事情办砸了,禀告老,少不得挨一顿骂。因此回到阮府,直接打发两位姑娘回各自的院子,一个人去见老。

阮碧回到蓼园,写了半个时辰的字,汤婆婆满脸堆笑地来了。

“婆婆,事?”阮碧继续写着字。

“姑娘。”汤婆婆凑近一点,低声说,“听说方才老骂了大一顿。”

这事阮碧早预料到了,神情淡淡地说哦,就这事呀。”

汤婆子这位姑娘的胃口越来越刁了,一般的消息已经不满足了,硬着头皮说老骂了大后,叫管家备车,去东平侯府了。”

阮碧一怔,看看钟漏,都已经过申时四刻了(四点多了),到东平侯府都得酉时了(五点),事,老这么着急,都不能等到明日?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作罢。仍叫秀芝赏了汤婆子。

隔日,管家把装好轴承、配好木匣的西王母祥云图送了,老又展开细看,份外满意,主动提出,让阮碧陪着四姑娘去红叶庵探望林姨娘。

红叶庵位于京郊十里的一片枫树林边,不大不小。听说庵堂原本是一位相爷为犯姬妾修建的,后来渐渐出名,大户人家的姬妾或犯了或年老色衰,便都打发到这里,美其名曰祈福,其实就是任其自生自灭了。

林姨娘住在后院偏角一间小小的矮房子里,阮碧进去,先闻到一股药味、溺骚味混杂的恶心气味,低头一看,只见坑边尿壶洒出大半在地上。胸口浊气上冲,伸手想要推开窗子,四姑娘拉住她,歉意地说姨娘还不能吹风,先去外面等着我吧。”

呆会儿她们母女要说悄悄话,反正是要避开的,阮碧也不强撑,点点头。上前一步,对坑上躺着的林姨娘曲膝一礼见过姨娘。”

林姨娘脸容消瘦,再无从前妍态。勉强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多谢五姑娘来看我,这里腌臜,姑娘还是去外头坐着,别沾了秽气。”

阮碧看她鬓角都开始泛白,心里不是滋味,说姨娘放宽心,好好养身子,来日方才。”说罢,退出房间,到外面的日头底下站着,方缓过一口气来。

秀芝也跟着退出,很是震惊。“怪不得每次回家,娘一再跟我说,可千万不能做妾。”

“你母亲倒是个聪明人。”

秀芝点点头,说娘说她以前在梁王府当厨娘的时候,府里的姬妾就跟走马灯一样,去了一批,又来一批。”

听到这话,阮碧只觉得心里象是揣一块大石头,说不出的烦闷。一会儿,见秋兰提着水桶出来,料想是要打扫,对秀芝说你也去帮手吧。”

秀芝一点犹豫都没有,点点头,挽起袖子进里屋去帮忙了。

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出来,低声说可吓死人了,被子里全是跳蚤,一个个吸足了血。”

阮碧浑身毛骨悚然。

又站了一会儿,秋兰眼圈发红地出来,低声说五姑娘,姨娘请你进去。”

这回再进屋,已没有方才那股恶心气味,床单被子都换过了,林姨娘倚着坑背坐着,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四姑娘站在坑头,正在给她梳理头发。

“五姑娘,四姑娘跟我说,是你求情让老准她来看我的,多谢你了。”

“姨娘别这么客气,我不过是张张嘴巴。”

大宅子里,张张嘴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张了嘴巴,不仅不会准,还得挨骂。这个五姑娘,从被囚蓼园东厢房,到如今敢张张嘴巴,凭的?林姨娘虽然不清楚,却她比四姑娘强。“五姑娘就别谦虚了,以后还请五姑娘多多照顾四姑娘。”

“我与四同住一个院子,理应互相照顾。”

四姑娘抬起头,默默地看阮碧一眼,手里不停地替林姨娘挽好一个发髻。拿过铜镜对着她,说姨娘看看,可还合意?”

看到镜子一张腊黄的脸,林姨娘赶紧移开视线,推推四姑娘的手说合意合意,你跟五姑娘呆的够久了,快点吧,免得大骂你们。”

四姑娘看看窗外,时辰不早了,依依不舍地说姨娘,你好好养身子,我下回再来看你。”

林姨娘也是不舍,眼底闪过一抹暗红,点点头。

从红叶庵,这一路,四姑娘都没有,只是怔怔发呆。

一直到走进蓼园的月亮门,她才回过神来,拉住阮碧手,坚定地说五,这回多谢你,我会记着一辈子的。”不待阮碧回话,松开手,大步往正房走。

阮碧看她背影一眼,往东厢房走。刚抬脚,东厢房门帘挑起,秀平出来了,笑盈盈地说姑娘总算了,三老爷想请姑娘一趟。”

阮碧心里一跳,跟秀芝说你先吧,我去秀平处,一会儿就了。”

跟着秀平到香木小筑,只见阮弛蹲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正在喂金鱼,没拄拐杖,看来腿快痊愈了。

阮碧上前见礼。

阮弛抬头看她一眼,一松手,把手里的鱼饵全撒在水里,缓缓站起来,嘴角挤出一丝冷笑,说真是好手段呀,五丫头。”

阮碧不卑不亢地说三叔年仅二十,就成为正六品官员,大周朝没有几个。在三叔面前,我如何敢枉谈手段?”

阮弛恶狠狠地说我都是靠实力取来了,可不象你攀附权贵。”

“这话就可笑了,三叔你若是没有攀附上晋王,能升得这么快吗不跳字。

“我与他有同袍之泽,共历生死。”

“那三叔以为我与他是?”

阮弛看她面沉若水,着实纳闷,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谈到男人,咋这么淡定呢? “不要脸。”

阮碧微微恼怒,转身就走。

“站住。”

阮碧充耳不闻。

阮弛只得快步拦在她面前,不情不愿地说他有信给你。”

阮碧瞪着他说退还给他,下回叫他派个礼貌的人来送信。”说罢,绕过他,迳直走出院门。

阮弛僵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会儿,他走进书房,把怀里的信塞进《兴平广记》里,叫来秀平,说把这本书送给五姑娘,记着,她不收,你也别了。”

秀平不敢接书,扑通一声跪下,抽泣着说三老爷,你还是直接杀了秀平吧,那五姑娘的性情你又不是不,上回晋王这么请她,她都不肯回头,我又有办法能使她回心转意呀?”

阮弛把书扔在她脚边,冷冷地说你要想死,也死在她那里。”说着,转身到榻上躺下,背对着她翻开书看着。

秀平跪在地上,抽泣半天,见他背影一动不动,心里瓦凉瓦凉。当初究竟是鬼迷心窍了,非要跟着这个三老爷?大老爷虽然年龄大了,好歹比三老爷知冷知暖一点。

再哭也没有用,秀平抽出手绢,抹抹眼泪,捡起书走到蓼园。她也是有自尊心的,被阮碧三番五次的拒绝,又羡慕她好运,心里是既怕她又厌恶她。在门口徘徊半天,咬咬牙,挤出一脸的笑容,走进东厢房,

见到阮碧,二话不说,先跪下,高举《兴平广记》过头顶,说五姑娘,三老爷说了,若是姑娘不收这本书,让我死在姑娘这里。”

阮碧看她眼睛通红,鬓角微乱,恻隐之心顿起。但又不愿意这么便宜阮弛,否则以后,他回回拿秀平的性命来威胁,想了想,拿起书,拉起她说你随我去见三老爷吧。”

秀平一听,头摇得跟拨郎鼓一样。“姑娘你就当可怜可怜……秀平吧。”

阮碧想了想,也不为难她了,说秀芝,你留秀平在这里喝杯茶吧。”说罢,她带着书,又到三老爷的院子,走进书房,直接把书摔在三老爷身上,指着他鼻子说你真是一个懦夫,出了事就把的推出来。”

阮弛翻身坐起,冷笑着说不过是别人硬塞给我的下溅奴才。”

阮碧气噎,说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当初你不要谁敢逼着你收。”

阮弛拣起《兴平广记》,扔回阮碧脚边,说把信收下我就准她。”

“想我收信,先向我道歉。”

“休要做梦了。”

“好。”阮碧拣起书,取出信,“向我道歉,否则我直接撕了信。”

阮弛震惊,直直地看着她,见她眉宇间一股狠绝,这回是输定了。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好,我向你道歉,方才不该说你不要脸。”

阮碧二话不说,把信塞进袖子里,往外走。

“五丫头。”

阮碧顿住脚,回头看着阮弛。

“我等着,等着你飞不上高枝摔的稀巴烂的那天。”

阮碧轻蔑一笑,说三叔,你休要做梦了。我作要去攀高枝?我只会长出翅膀。”说罢,快步走出香木小筑,随着走动,信在袖子里磨蹭着皮肤微微发痒,心里也跟着蠢蠢萌动。

一回到屋子里,打发走秀平,又叫秀芝守好门,她迫不及待拆开信。

谁为此祸,衹搅我心。

只有八个字,这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阮碧莞尔一笑。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