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凤驾非常低调的从礼赞寺返宫,她一心向佛,因此早在六年前便长居寺中,潜心念佛。

这次因为段智晖大喜,已经择了四月初八立后,身为他的亲生母亲,她自然得回宫发落一切。

这件喜事让她开心得眉开眼笑,赵兰芷国色天香又知书达礼,当年老皇爷为段智晖定这门亲事可说是极有眼光。

前几年北朝的国后生辰,她前去祝贺又见了赵兰芷几面,她越来越标致美丽,对于出身高贵又进退得宜的媳妇,她是满意得不得了。

后位空虚已久-段智晖是该大婚了。

“太后。”梅妃笑盈盈的扶着刚下轿的太后,“你老人家的气色越见红润了。”

“梅妃,你怎么来了?哀家不想惊动任何人。”

梅妃乖巧柔顺,很得太后的喜爱,加上她常前去寺里陪伴太后,因此太后对她的疼爱又比别人多一些。

“臣妾每天巴望着太后回来,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怎能不来迎接呢?”

“你这张嘴真甜,怪不得哀家疼你。”她的眼光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你有了身孕可得多保重。”

太后虽然不在宫中居住,但仍是耳目众多,宫中发生的事她都了如指掌。

“臣妾知道。”她肚子里的龙胎是皇上前几月宠幸她时留下的,是她今后的依靠,她当然会小心,这是她千方百计才留下的龙种。

“跟哀家去看看平扬公主。这几年没见了?哀家的媳妇一定更标致。”

“当然。”梅妃笑着说,“皇上整天跟着公主打转,爱得不得了,连宫女都说皇上毫不避讳的跟公主在他们面前亲热呢。”

太后乐得眉开眼笑,“这小俩口感情倒好,当初这门亲事还怕皇上反对呢。”

“太后,人家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婚姻是早就注定的,就算想赖也赖不掉。”

梅妃心里嫉妒得牙都酸了,可是太后最忌人家争风吃醋,在她面前她得要表现得温柔贤淑、落落大方。

太后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难为你了。”

“太后,千万别这么说。公主雍容华贵、美丽无双,皇上宠爱她是应该的。”

“听起来,你已经跟公主会面过了。”太后点点头,含笑问着。

“是的,我们处得极好。只是……”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没,只是公主似乎体弱多病,臣妾本以为是她刚到大理,还不习惯的关系,可是公主进宫都快五、六个月了,看起来还是那么苍白瘦弱,似乎风一吹就跑了。”

“没有请御医看看吗?”

奇怪,她记得平扬公主脸色红润,健康状况极佳,不像是有病之人。

“太后别心烦,公主虽然病弱,应该不会影响生育。”

就怕这一点!太后皱起了眉头,“要御医调调她的身子,就要大婚了,可不能出错哟!”

“臣妾知道,就交给我好了。”

“要麻烦你多费心了。咱们去看看她吧。”

****************

当太后和梅妃连袂进沁心阁时,雪月正陷在一股深深的愁绪之中。

她赤了双足坐在窗边,拿着一把木梳慢慢的梳理着长发,眼光落在北边。

北朝…….她的依归,她像是倦鸟但却无法返巢,她渴望殿下复国成功,让她可以重回北朝。

将身份还给真正的公主,当初她假冒公主是因为误认公主已死,如今公主无恙,她应该可以回复原来的身份了。

可是,为什么孤鹰却迟迟没将公主送进宫中?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通报,“太后驾到!梅妃娘娘驾到!”

她猛然一惊,太后回宫了?!

事情总会揭穿的,太后只要一见到她,就会知道她并不是平扬公主。

幸好段智晖已经答允派兵北上,而公主也无恙,只要她将一切说明,她就能回家了。

他终究能明白,她为何不是他的后了。

雪月心碎地跪下地,以头触地。

太后一上楼来,看见一名少女跪倒在地,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公主,怎么行此大礼,快起来吧。”梅妃连忙说道。

“是呀,公主,咱们是一家人,不用行此大礼。”太后向前扶起她。

雪月站起身,和太后打了一个照面。

“你是谁?!”太后惊讶的后退了一步。

这个美丽的少女,并不是平扬公主!

梅妃低声道:“太后,她就是平扬公主赵兰芷呀。”

“不是!”太后喘着大气,“她不是,她不是平扬公主!”

她的年纪比平扬公主小一些,身材也比较瘦弱娇小,虽然明眸皓齿,是个少见的美人,但却没有平扬公主的珠圆玉润、国色天香。

“她不是平扬公主?!”梅妃瞪大了眼睛,“那么她是谁?刺客吗?”

“你好大胆!居然敢冒充公主!!你究竟是谁?”

雪月连忙“咚”一声跪下地,头抵着地板,“奴婢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假冒公主乃是不得已的。”

梅妃见这名公主居然是假冒的,心里那份得意更是不用说了。

“你这个奴才,居然假冒公主混进宫来,究竟有何企图?”

“太后,奴婢没有恶意。当初误以为公主身亡,怕大理因此拒绝出兵相助,因此才假冒公主。”

“胡说!”梅妃转向太后道,“太后,这名贱妇混进宫来想必是要不利于皇上。”

“你说!”太后要雪月亲口说明真相。

“不!奴婢绝不会谋害皇上,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话!”

“你没有谋害皇上,那么皇上身上的伤哪来的?”梅妃利用从内侍那得到的消息,故意要陷害她。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知道皇上好像受了伤。

爱子心切的太后一定不会详加查问,就将这名假公主处以极刑。

“那是……那是……”她能说吗?段智晖说过这件事要保密。

“皇上受伤了?!”太后惊慌的问:“没有大碍吧?”

“不清楚。皇上居然宠爱她到了这种地步,连她伤他这种事都替她掩饰!”梅妃气愤的说。

“不是的。”雪月泪如雨下,“太后,请相信奴婢绝无害皇上之心!”

“住口!”太后愤怒的大吼,“给我掌嘴!”

一个白头宫女应了一声,粗鲁的拉起她,左右开弓的打,劈哩啪啦的声响回荡在室内。

“还不说实话!”

雪月白嫩的脸颊高高肿起,软弱的说:“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话。”

梅妃喝道:“你混入宫来是为了谋害皇上,是也不是?”

“不是、不是!”她猛摇头,“太后,奴婢说的都是实情!”

“好嘴硬的奴才!”梅妃在太后耳旁献计,“看样子她不会说的。为了皇上的安危,她一定得将一切说出来,搞不好她还有党羽。”

“没错。”太后沉着脸,“来人呀,把她带走。”

****************

雪月被关入牢里,四个角落里有火把忽明忽暗的照耀着,两边的窗户用木条封死了,她被丢在冷硬的石板地上。

她哀哀的啜泣着,为什么她们不肯相信她?她说的是实话呀!

而另一方的段智晖,怒火燃烧得疯狂而且猛烈,他不相信她会这样对他。

他有如狂风般的冲入地牢,看见她半倚在铁栏杆上。

她容色憔悴,苍白的脸丝毫没半点血色,两只眸子黯淡无神,对于有人走近,净是浑然不觉,一动也不动。

他心下大痛,一声呼唤梗在喉咙里竟然说不出口。

他要叫她什么?他唤习惯的名字吗?不……他唤不出口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段智晖靠近她,隔着栏杆呆呆的望着她。

雪月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死了反而比较好,是吗?那就该让我坠楼而死,不该救我。”

段智晖双手握拳,捏得格格作响,“你叫什么名字?”

“雪月。”她轻轻的说,等于承认了她并不是平扬公主。

“雪月。”他咬牙切齿道,额上青筋直冒。

“我很抱歉,我只是个奴才,我永远也不会是你的后。”

“为什么?”他不愿相信她是这种人,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她假扮公主不是因为要飞上枝头。

“皇上,别怪我、别怨我、别恨我。”

“你是假公主,那么,连诏延殿下都是假的,你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要骗朕?”

“不!”她含着泪,“殿下是真的,而且我已经跟太后说过了,假扮公主是不得已的,当时我们以为她死了。”

“你以为她死了,所以你可以乘机假扮她。你好可怕!”

他不能相信她的城府如此深沉心机如此狡诈。

“你不相信我假扮公主不是为了我自己?”

“你很聪明。”他恶狠狠的盯着她,“把朕耍得团团转,一招以退为进就让朕心甘情愿立你为后。”

“我没有!为什么要冤枉我?”她心碎的说:“你可以去问殿下,他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

“我不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心碎而神伤,“好,很好,我假扮公主的确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

他大吼一声,往外疾冲,他无法再面对她,他无法再多看她一眼!

他冲出地牢,撞倒几名侍卫。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发生,一团黑影直对着他扑来,利刃森寒势如迅雷。

他完全不想还手,一朵血花绽放了开来。

他愕然的捂着胸口,鲜血正不断的从指缝中渗出,露出一抹苦笑,“狮……你来的不是时候……”

“该死的!龙,你疯啦,”蒙面黑衣人更是惊骇莫名,他那一剑应该伤不了他的,所以他便没做样子,也没收势的朝他刺去,就为了要避开叛党耳目,但谁知……该死的!

宫中侍卫大惊,纷纷呼喝冲上前拦击。

“护驾!”

“有刺客!”

“有刺客!将反贼击毙!”

狂狮长剑急舞向前开路,众侍卫抵挡不住而乱成一团。

四下鼓声响起,宫中千百扇门窗纷纷紧闭上闩,内班侍卫严守各处要道,宿卫门倾巢而出追赶刺客。

都护府飞快的得到消息,在宫墙上加驻兵力人人弯弓搭箭,长刀出鞘,严密的把守,只要看见刺客的影子就格杀。

“棠大人,刺客伤了皇上!”惶恐的侍卫对着都护府的府台恶狼棠列说道。

“通知燕将军,要他守住宫门别让任何人进出!”他心里窃笑,谁知道狮就是刺客呢?

他们两个倒会演戏,狮要是能伤了龙才有鬼呢!

然而等到他看见脸色惨白,满身是血的段智晖时,一时愣住了。

演得也太逼真了吧!再差个一寸他就真的死了,难不成狮真的要反了,这太离谱!

段智晖一看见他,紧抓住他的手,低声道:“收……收网。”

终于等到这个命令了,恶狼忙道:“你伤得很重,先别说话。”

“她……她骗了朕……”一口气提不上来,话还没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惨了!”恶狼大吼道:“快传御医!快呀!”

****************

子夜,雪月一个人坐在稻草铺成的**,墙角上一支火把发出淡淡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墙上。

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的出现,一身的黑衣,在夜色的掩饰下,悄然无声而来。

他轻而易举的打倒侍卫,扭断锁链,“雪月,跟我走。”

她抬头看他,“你是谁?”又是一个知道她名字的男子。

“我是棠列。孤鹰吩咐过,一旦出事要我尽速将你送走。”

看样子龙是知道了雪月的真实身份,大受打击才会心神恍惚的被狮伤了。

“我不走。”她固执地摇头。

“你不走可没人顾得了你,龙都快死了,没空管你,趁现在回北朝去吧。”

“你说什么?谁……谁快挂了?”

“当然是你的心上人呀!”棠列说道,“快走吧。我知道太后误会你是来行刺他的人,现在他受了伤,太后一定会怀疑是你干的,还是先走吧,这些事以后再跟龙解释,他会明白的。”

如果不是狮误伤了龙,他早就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孤鹰早就交代他,一旦雪月的身份曝光之后,当务之急就是要跟龙说明白,没想到陰错阳差的被狮搞砸了。

“我不走。”如果她就这么走了,他会恨她一辈子,她不要他恨她。

“你要不要命呀?留下来是死路一条,太后如果要趁龙昏迷时对你不利,没人救得了你。”

“我还是不走。”

真是固执的美人,还好不是他的人,“我一定要带你走。”

他正考虑要把她打昏带走时,像是明白了他的企图,雪月抓起面前的瓷碗砸个粉碎,右手一翻拿着碎片抵住自己的胸口,“我不走。”

“有话好说,别这样!”恶狼懊恼的说:“别这样威胁我。”

雪月用力的将碎片刺进胸口半寸,鲜血登时染红了衣衫,“我不是威胁你,我是在求你!你走吧。”

“好好好。”他只好投降了,“我会再来的。”

恶狼一走,她虚弱的坐在地上,她多想飞奔到他身边。

段智晖……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才这么想,这时镇南王威风凛凛的来到地牢,他奉了太后的懿旨来审问犯人,想到皇帝重伤,又有替死鬼替他背黑锅,他怎能不开心?

北朝的军马就要南下,助他登基,再过几日他就能君临天下,他又怎么能不踌躇满志?

“大胆反贼,居然敢谋害皇上,还不快从实招来!”他厉声大喝,一拍惊堂木,显得威风凛凛。

几名侍卫压着雪月,让她跪在地上,她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刁奴才,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呀,把这个刁奴才吊起来打!”

侍卫们七手八脚的将她吊在横梁上,火辣辣的鞭子毫不留情的朝她打去,痛得她长声惨呼,碎裂的衣裳带着点点的鲜血飞溅了起来,斑斑点点的溅上其他人的脸。

那巨大的痛楚击垮了她所有的勇气,涔涔而下的冷汗,还有因痛苦而咬破的唇,都透露出她正处于巨大的煎熬中。

“招不招?”

“不,”她凄厉的喊着,“我没有谋刺皇上。”

“再打!”

她纤细的身躯根本禁不住毒打,一下子就痛得晕了过去。

“王爷,她晕了。”

“把她弄醒,叫她画押。”他不耐烦的说。

侍卫们将她松绑,接着一大桶冷水把她泼醒,她痛得直吸气,剧烈的发着抖。

“还敢嘴硬吗?说,你还有哪些同党!”

“没……没有同党。”她抱着身子缩在地上,将自己蜷曲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用刑!”

雪月惊恐的看着夹棍夹上了自己的手指,忍不住惊恐的发抖。

“收!”

夹根倏地收紧,随着她的惨叫声越收越紧。

十指连心,那种剧痛是无法忍耐的,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完全没办法呼吸,她冒着冷汗,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是尖锐的痛楚让她再次苏醒,她伤痕累累的背上有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不断的尖叫,并且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这一次,段智晖不会再来救她了,他一直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他会保护她免于一切的苦难。

可是……他恨她了!

她尖叫到声音都破碎了,“我……招了。”

镇南王满意的将供纸送到她面前去,拉着她的手,胡乱的画了押。

眼泪和着血水一滴滴的落在纸上,将墨演给晕了开来。

她已经无力再反抗,就将她的命运交给上天吧,她已经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