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吞噬了一切。

黑暗中,族人从四面八方向他走来,喋喋不休的话语将他淹没:

“是灾祸之子啊,灾祸之子!”

“他是个祸胎,将来会灭了全族的,不能让他活下来!”

“对,杀了他!”

他站着,任由族人手中阴森的刀光映在他脸上。

“住手,住手!他是我的孩子啊!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啊!“母亲突然出现,将他紧紧拥在怀中,泪水洒落在他颈上。

“不,他已经长大了,他开始为祸人间了。你快走开,我、我要亲手处决了他。“父亲持着剑蹒跚走来,眼中有着万分悲哀。

“不,不要!!!”母亲冲上前去挡了父亲的一剑。血,洒了一地。

他拼命呼叫着,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只留下一片黑暗。

一丝光芒,父亲突然领着族人向他走来。

“我儿啊,你过得还好吗?”父亲冰冷的手摩挲过他的脸颊,“我一直都很想你,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当时要杀了我们——”父亲突然伸手至胸膛前,撕开了身体,鲜血喷涌而出。族人的身体也突然一个个裂开、裂开。

“不、不!”他恐惧地大叫着后退。

“你杀死了我,我的孩子。”父亲面目狰狞起来。

“罪人!”

“凶手!”

“灾祸之子!”

。。。。。。

族人的声音冰冷而恐怖,撞击着他的耳膜。

“不,不是我,不是我!”他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泪水滑过他的脸颊。

“聊诀迟,聊诀迟,你怎么了?”

一丝强烈的阳光刺入他的眼帘,刺穿了梦中晶莹的泪水。他睁开了眼。

祢局廷站在他面前,仿佛不确定他是否醒来似的,用一种疑惑的声音问:“聊诀迟,你还好吗?”

他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刚刚的梦把他现在的生活硬生生地撕碎了。是了,他现在是叫聊诀迟,他是来这个法馆学法术的。

“我没事,只是做了恶梦而已。”他喘了口气,胡乱地擦去脸上的冷汗。

“是吗?”祢局廷温和地笑着说,“你怕是心里有事吧?要不要试着告诉我?”

他抬起头,看着祢局廷,忽然间觉得好笑。祢局廷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还一味地扮演着救命恩人的角色,一味地对他好。昨天还背着馆主腾出床给他睡。悲哀,这是他的感觉。但他不知道这是对祢局廷而言,还是对他自己而言。闭上眼,他回答:“不,我不要。”

祢局廷仿佛早猜到是这样结果,只说:“这还真是小孩子脾气。无所谓,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他拿出自己的术袍给他穿上,“现在我们还是先去正厅吃点东西吧。去晚了,可又会挨和馆主的骂了呦!”

正厅位于焰火居的一条小碎石道边,是个挺小巧的半透明琉璃厅房。在平时供学生们歇息饮食,实际上是导师们的餐饮厅。

祢局廷他们赶去的时候,和笺已经用餐完毕。他斜躺在椅子上,看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

祢局廷扫了干干净净的琉璃桌一眼,有点底气不足地问:“和馆主,请问我们的餐点——”

和笺伸出手划过两人:“馆内守则第二十八条,迟到者无食!”

和缪沐坐在和笺对面,带着歉意笑着对祢局廷说:“廷,不好意思,我的妹妹太任性了,你们的饭菜都被她倒给小猫吃了。”

祢局廷耸耸肩:“算了,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反正我早就习惯了。聊诀迟,你跟我走吧,我们去捕些鱼来。。。。。。”

“不行!”和笺打断祢局廷的话,“你要的话就自己去吃。焰火居的课程快开始了,聊诀迟必须去上课。”

祢局廷无奈地看向聊诀迟。聊诀迟点点头,跟在和笺后面走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祢局廷叹了口气:“我记得和馆主以前都不会这么暴躁的,怎么最近。。。。。”

和缪沐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大概是由于那孩子吧。”

“那孩子?”

焰火居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学生,一些小小的火焰,水柱或是雷电在众人之间穿梭,光暗系法术还造成焰火居的或暗或亮。

“这个焰火居里设有专门的保护屏障,在这里所施展的法术威力一般会减少50%以上。”和笺边走边为聊诀迟解说着,学生纷纷向她致意。

“哦。”聊诀迟很随意地应着。他的态度让和笺有点恼火。和笺停下脚步挑拣着他的不是;“你——你身上的术袍是祢局廷祢导师的吧?以后不准再穿。术袍是只有取得术师资格的人才可以穿的。明天起你就穿焰火居的制服,明白了吗?”

“是。”聊诀迟低着头回答。

和笺拨了拨额边垂下的头发,试图缓解心情:“从你昨天所施展的法术来看,已经有一定的等级了,那么你今天就在这里练习用水系法术攻击吧。”

“不。”聊诀迟打断她的话,“我请求您从头开始教我水系法术。”

和笺一愣,不自觉地看了聊诀迟一眼,他眼里的坚持与哀求让她发怔。她记得他之前的眼神是那么空洞仿佛再也没有任何情感,仿佛这世间任何东西再也融不进他的眼睛。她能拒绝他吗?

她吐了口气,淡淡地说:“既然你那么想学,那就从头开始好了。你的特质是水,那么首先要掌握每一滴水的形态,体会每一滴水的心情。从飞流直下的瀑布到天空洒落的细雨都要一一领会。然后你每时每刻都要试着去想想水的形状,直想到你能够梦见水。如果在梦中遇到水,你要试着握住它抓住它捏住它。等到达这个领域的时候,你便能够抓住现实生活中的水了。”她停下来喘了口气,“这便是第一阶段。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学习这阶段。一刻钟后我来这里测试你。”

“请问,这里哪里有水?”聊诀迟突然抬头。

和笺转过头去,扫了火焰居一眼,对一个正躲在阴暗角落里不知在干什么的紫衣女子喊道:“优纪。”

紫衣女子站起身,微微笑了一下,小跑过来:“导师,您叫我?”

“你带他去‘泓’的瀑布那里。”和笺指了指聊诀迟。

“好的,你跟我来。”紫衣女子友好地对聊诀迟笑了一下。

紫衣女子走得有点快,聊诀迟几乎每次都要跑一下才跟得上。

紫衣女子转过头,恍然大悟般,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对不起呢,我不知不觉地按自己的步伐走起来了。”

“不要紧。“聊诀迟轻轻地喘了口气。

“我会走这么快,其实是因为我的脚下有朵暗云。”紫衣女子低下头,朝双脚画了个半圆。一片乌云似的暗影从脚下升起。紫衣女子合起双手托起那暗影说:“这是暗系的法术之一。而我是暗系使用者,和导师的座下弟子之一兰优纪。”

“哦,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叫聊诀迟。”兰优纪轻快地打断他的话,微微一笑说道,“你倒在法馆门口那天,可是我把你抬进去的呦!”

“哦,那谢谢你了。“他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生动些,尽量使自己的话语听起来诚恳些——他有点厌恶这种没有什么意义的对话。

“啊,对了,要不要我给你一朵暗云,这样你可以走快些。”

“不用了,谢谢,我能跟得上。”

“那好吧。”兰优纪无奈地笑了笑,又说道,“听说你是水系使用者,那么你到‘泓’瀑布是要去修炼喽?”

“是的,第一阶段。”

“哗,那和导师给了你多少时间?”

“一刻钟。”

“一刻钟?天哪,和导师未免过于严苛了吧?!就是领悟性高极有潜力的人至少也需要三个月时间!”

“其实我已经会使用法术了。”聊诀迟突然停下脚步,扯动了一下嘴角,对兰优纪说,“要不要我使出来给你看看?”

兰优纪疑惑地转过头看他。但是她什么都还没有看到,就已经被突然窜起的巨大水龙吞没了。无限的恐惧刹那间侵向了她。她惊慌失措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真对不起,我还不大会灵活使用法术,所以水龙有点失控了。”聊诀迟面无表情地收起水龙。

兰优纪好半天才从恐惧中反应过来。站起身,她看着聊诀迟,猛然间打了个寒颤。

“我们还是快走吧。我的一刻钟所剩无几了。”

“好,好的。”兰优纪紧张地跑到前头带路。她已经不敢多说话了。

在聊诀迟于“泓”的瀑布里通过第一阶段的测试后,和笺便让兰优纪陪着他一起学习使用法术。兰优纪一直对这个任务很不满,但是又无可奈何。和导师平时就是一个很独裁的人,凡是她决定的事,任何理由也改变不了。而除去法术除去个性外,聊诀迟又是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忧郁系美少年。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美少年的话,她倒愿意永远陪在他身边。只是谁又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拿那骇人的法术来吓人了。

正想着,聊诀迟已经拂开袖子坐在她旁边。

她忍不住又想同他说话:“你不练习法术了吗?和导师给你的时间可是很有限的呦!”

“不要紧,那些我都会了。”他背对着她说。

她不懂了;“既然都会了,干吗还来法馆呢?”

聊诀迟看着立在石道边那棵郁郁葱葱的悬铃木说:“因为下一个阶段。”

“呃,什么?”

“我说过了吧,我不大会灵活使用法术。”聊诀迟看着自己的右手心说,“我使用法术时经常失控。”

“哦,是嘛,下一个阶段是学习使用法术。”兰优纪说着,突然间释然了,“那么说,你那天让我看你的水系法术时是真的失误了?”看来她是误会他了。

“不,那是故意的。”聊诀迟极干脆地说,推翻了她刚建立起的好感。

她气恼地跺了一下脚以表示抗议。“那你来法馆主要是学习控制法术喽?”她继续同他说话。

“唔,呃。。。。。。。”他回答得模糊不清。

“听说你惨遭灭门之祸,那么你该不会是要学法术来复仇吧?”

悬铃木飘下了几片枯叶,悠悠荡荡地在风中盘旋。

聊诀迟笑了一下,但他的眼里分明满是哀伤:“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杀了他。”

兰优纪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是她却被他忧郁低沉的声音所震动,莫名其妙地心疼起来。她站起来大声说:“如果你杀不了他的话,我来帮你好了,我的暗系破坏术很厉害的!”

“谢谢,不过不用了。”他回过头,很强硬地扯开话题,“这种对话这种表情不大适合你,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可爱。”

兰优纪的脸突然潮红起来,她别扭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微微笑了一下。

“我先去练习了。”聊诀迟站起来说。

悬铃木的叶子又落下几片,他伸出手来,接住了其中的一片。

“既然都会了,干吗还来法馆呢?”兰优纪的话回音般响在他脑里。

“因为下一个阶段。”他记得他是这样回答的。

下一个阶段吗?可那其实只不过是他来法馆的目的之一。他暗暗叹了口气,扔下落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