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送走父亲,冯君石回到书房取出昨夜写好要给皇上的奏折,和给孙冏、冉隆升的两封回函,认真检查后分别密封,派信得过的衙役送走,然后按照计划前往雷峒村去拜访大都老父女。

可在临出门时,董浩把他拉住,硬逼他换衣服并整理仪容。

「董浩,你何时成了这样一个婆婆妈妈的人?」冯君石不耐地说,却不知道换了这件有卷草花纹的常服,让他看起来更俊气。

董浩不理会他的抱怨,守在门口说:「穿衣打扮可显敬意,大人今天去见大都老是有事相求,若穿官服显得气势压人,换件常服,打扮得俊俏些,让人看了心里舒服,说起话来也会婉转温和些。」冯君石觉得他的话很对,不由拍拍换好的衣服笑道:「果真出身不凡,如你这般心思缜密、能文能武之人,应该去做相辅,而非蜗居在我这小小的太守府。」「别取笑人。」董浩懒懒地说:「连小小董府都摆不平,还做什么相辅?」听他语气低沉,冯君石收起笑容,沉思地看着这个自他到建康求学起就认识的朋友。「两年多了,也许你该回家了?」「一团乱麻,回去干嘛?」董浩强打精神说:「跟随大人既可知天下事,又能逍遥自在,这可比家里那为了蝇头小利而锱铢计较的日子关心多了。」「我可不认为你真的开心。」「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你早点把女酋长娶来,我们兄弟俩会更开心。」冯君石明白他心中的结只能靠他自己解,别人帮不上忙。因此话题一转,戏谑地说:「好吧,我们走,请恩师看看弟子的脚力最近是否有长进些。」董浩也以玩笑似的口吻回应他。「贤徒且走,为师在这里看着呢。」冯君石笑着往大门外走去。董浩站在原地看着他足步轻盈,身形敏捷,不由暗想:可惜君石错过了习武的好年纪,否则应该是个武林奇才。

此刻的冯君石一心只想展示数月来走村串峒、跋山涉水的成绩,未留意门外来人,直到被对方拂掌推拒,一屁股跌坐在地时,才知道差点撞到了人。

「大人们?!」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他被董浩扶起,摇摇有点晕眩的头,惊讶地发现令自己摔倒的人,竟是他正准备去拜见的大都老之女冼百合,不由暗自惊讶这个看似纤细的女子,竟有如此深厚的掌力,嘴里则赔罪道:「在下不知百合酋长前来,失礼了。」「是我走得太急,大人是否受伤?」看清被自己推挡倒地的正是太守大人时,冼百合很不安。

「我没事,妳那一掌伤不了我。」虽然婰部痛楚灼人,但他仍逞强地说,欣赏的目光大胆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她身上穿的仍是当地女子长及腰部的无领短上衣和长裙,露出漂亮的肚脐和小蛮腰。而她那让人迷醉的长辫此刻盘在头顶,骨感的双肩和细长的后颈使她看起来修长美丽、风韵端庄。

面对他赞赏的目光,百合向来灵活的脑子变得有时迟钝。今天的他比昨天初见时史显飘逸洒脱,窄袖宽带的青缎长衫配上同色玉帽,突显了他谦和儒雅的神态与她容大唐的气质。当与他的目光相接时,她局促地转开眼。

见她不自在,冯君石笑着拍拍衣裳上的泥迹,邀请道:「我正想去雷峒村拜见大都老和百合酋长,既然酋长来了,就先请进来坐一会儿吧。」百合撇开心中的不安,力持镇定地问:「大人要找我们父女有什么事吗?」「请里边说话。」冯君石再次做出请她入内的动作。

进屋后,董浩为他们送来了茶水,冯君石要他留下,向百合介绍道:「他叫董卫,是我的护卫,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百合对那个身形和相貌都与其主子大相径庭的「护卫兼朋友」友善地笑了笑,便转向冯君石道:「大人有何急事要见家父吗?」她笑起来真好看。冯君石心猿意马地想,如果娶她为妻,每天都能看到这安静又甜美的笑容,应该很不错。

直到听见她的问话,他不由暗咒自己荒唐,忙收敛心神。「是有点事。」他让董浩取来昨夜收到的信函递给她。「妳先看看这个。」才看到那个牛皮公函袋,百合便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可是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她早已偷看过信的内容,她不得不接过信,打开来随意看了看,然后将信还给他,直言道:「朝廷的赋税实在太重,这也是我今天来见大人的原因。」冯君石看出了端倪,不答反问:「妳早就知道这信的内容,是吗?」百合一惊,不知自己何处露出了破绽。她本想否认,可当与他迫人的目光相接时,她知道面对聪明人,狡辩只会让自己难堪,因此点头承认。「是的。」「在哪里?」冯君石蓦然想起自己随手将信扔在桌子边,他可不喜欢有人未经许可擅入他的领地。

「冉大人的书房。」她的回答实在出人意料,冯君石眉头一挑,她与冉隆升有来往?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不由语气冷淡中带着轻蔑道:「这么说,刺史大人在送出此信前,已先与百合酋长商议过?」「不,没人知道我打开过那封信函。」冯君石不解地看着她。「在下不懂,请明言。」「我来也是要跟大人谈这件事的。」百合今天来,本是想试探他的为人和对族人的态度,没想到对方反应很快,为人机敏,因此为了消除他的不满和疑虑,她决定告诉他实话。「三天前,有族人在云雾山发现高要太守的信使,我闻讯后赶去拦截,可是迟了一步,只好一路跟踪到了高州,在冉大人的书房发现了正待送出的信函,我偷看了信的内容,再把它放回原处。」从她的目光中,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但是冯君石对她的行为很不赞同。「窃取官府密函是重罪。」「我知道。」她把玩着手中的茶碗,轻描淡写地说:「可是我必须弄清楚他们又在对我的族人打什么坏主意,才能防止灾难的降临。」冯君石不喜欢她独断独行的做事方式,明确地告诉她:「我是高凉太守,对所辖区域内的军政事务要负全权责任。要防止灾难的降临,我们就得彼此合作。妳如果有什么问题,应该先与我商议,私闯高州府的事绝不能再发生。」百合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很不以为然,但也没表示什么。

见她没反驳,冯君石稍微放缓语气道:「接到此函后,我已上奏朝廷,请求皇上减免岭南赋税,也写了回函给高要太守和冉大人,说明我们无法按期缴纳新增赋税的理由。如果妳先来见我,根本就没必要冒险闯府衙。高州府戒备森严,万一被姓冉的抓住,不仅妳难逃一死,就直妳的族人也会遭池鱼之殃。」听出他确实是在为她和她的族人担忧,百合很感动,坦言道:「谢谢大人能想着我的族人,不过那座壁垒森严的府衙在我眼中并不算什么。」「真的吗?」「是的。」她的神情转为严肃。「我的生命属于很多人,我不会拿它冒险。」当她微笑时,显得年轻而脆弱;当她严肃时,又是那么成熟而果断。冯君石看着糟,想起昨天在大弯村,她阻止械门时的表现,不由得愉快地说:「既然这样,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合作。因为保护高凉郡的百姓和维持本地的安宁,也正是在下的职责和心愿。」百合的表情变得柔和。「这就是大人要去见我爹爹的原因?」「对。」冯君石坦诚相告。「我虽为一郡太守,可是冉大人不予我兵权,因此目前我除了几个衙役并无一兵一卒,但我们必须有所防范,不能什么都不做。」「这点大人可以放心,我们不会什么都不做。只是今日大人想要见我爹爹,恐怕是不行了。」「为什么?」「因为家父天一亮就离家去阳春了」「是为梁州刺史前日大街斗殴、武力扣人的事?」「没错」她诧异地看他一眼。「大人似乎对我家的事知道得很清楚,连我刚当刺史的哥哥犯的那点小事都知道。」他自嘲道:「俗话说『不知民情难为相,不知敌情难为将』辖区内住着大都老、酋长、君长等等,身为地方官,在下自然需要知己知彼。」这位大人外柔内刚,并非如外表看来的那般懦弱无用。

百合心中闪过一丝对他的兴趣,先是他对她族人的关心,现在是他对事情周密审慎的思考方式。如果自己的策略和行动能获得他的认可,甚至得到他的协助,那么抵抗孙、卢的行动就有了合法性。

她暗自思考:要获得他的支持,她必须先取得他的信任。他刚才不是说希望与她好好合作,还说要知己知彼吗?那她就展示一些诚意吧。

主意一定,她爽快地问:「今天见不到我爹,大人可想随我去青松岭看看?」「青松岭?」冯君石与董浩交换了个欣喜的眼神。「想啊,我这位兄弟说那里林木繁荣,山势险峻,有村镇深藏山菁、峡谷之中,可我跟他去过两次,每次都不得其门而入。」百合惊讶地问董浩:「你怎知道有村镇隐藏于山谷中?」董浩道:「因为一个月前我去过,还到过你们的储粮洞,可惜后来我带大人再去时,竟找不到路了。」「原来一个月前去军墟的人是你?」百合恍然大悟。「难怪你找不到路,因为得知有外人闯入后,我改变了路径。」听她这么说,董浩明白眼前这位女子在山林里布了奇阵,不由赞叹道:「百合酋长通晓阵法,真不简单。」「皮毛而已。」百合四两拨千斤。「既然两位大人准备好了,我们走吧。」她确实是个行事干净利落的人,冯君石想。

三人一同出门,往良德北面的山林疾步走去。

沿路林木葱郁,清泉长流,翠竹夹道,树木婆娑,富有岭南情调的村寨洞袕掩映其中,与青山碧水相映成趣。百合与董浩因有武功基础,一路走来轻松惬意,然而完全靠自身良好体能紧跟着他们的冯君石就没那么轻松。

在一开始的十几里路,他还能勉强跟上,可是进入深山,山势愈显陡峭后,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粗重。看着走在前面的董浩和百合,他真希望自己也有双像他们一样健步如飞的腿。

「君石,你还行吗?」见他在寒冷的山里竟汗流浃背,董浩担心地问。

「怎么不行?」他靠着树喘气。「就算不行也得走,就当是锻炼脚力。」「那倒也对,登山确实可以锻炼腿上功夫,只是别太逞强。」趁他们说话时,百合从林子里找来一根粗树枝,快速做成一根简易木杖递给冯君石。「大人拿着这个,它会是你的第三条腿,让你走得轻松些。」对此他没有拒绝,道谢后拉着它继续往前行。

此后,百合刻意放慢了速度,他终于不再感到那么累。

不久,他们进入一个石陡谷深、山崖围闭的峡谷,行走在狭窄幽暗的小径上,彷佛置身于一个巨石环绕的城堡内。冯君石惊讶地看到在四周的峭壁密林中,不时出现悬吊半空的干栏屋和树屋,人们见到百合都十分恭敬热情。

但百合无意耽搁,带着他们脚步不停地攀上谷底的山峦。

登上山峰回头俯视刚刚走过的村寨,冯君石毫不意外地发现,所有的屋舍都被浓密的树木和高耸的岩石覆盖,丝毫看不出人烟。

「这里就是青松岭,很神奇,是吗?」白合轻如和风的声音响起。

他转过身面对她,立刻被她眼中热烈的情绪感动。「是的,很神奇。我来岭南已经三个月,可从来不知道在我的辖区内,还有这么多隐藏的住户。」「我将他们编排为军营,以便号令。」百合自豪地就:「我的族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如果想征服我们,除非把所有的山林河流都毁灭。」冯君石投给她意味深长的一瞥。「这就是妳今天带我来的目的,给我上课?」「不,我只是想带大人看几样东西——看那里。」她指着他们身侧。

冯君石随着她的手看去,巨大且凸起的山崖前,董浩正对他招手。「大人,这里就是我上次来过的储粮洞。」冯君石走过去,见在巨石覆盖下,整齐排列着几个看似天然山洞,却明显有人主修整痕迹的柱洞式大坑,从洞口往下,有供人攀爬的木梯,他惊叹道:「哦,这应该就是土著们用来储存粮食和过冬避难的袋状坑吧?」「大人见多识广,连我们的『独木梯』都知道。」百合称赞道,就她所知,朝廷派来的官吏很少有人暸解百越人的生活习俗。

董浩也好奇地问:「酋长说这是独木梯,大人为何把它叫做袋状坑呢?」「因为这种洞是口小底大。只要你进去就会发现,它很像一只被提起来的布袋。」冯君石凑在洞口看了看,转向百合道:「里面应该储存着粮食吧?」「没错,也可以供人避难居住。每个村寨都有自己的独木梯。」冯君石轻拍洞口。「能避潮和瘴气吗?」「能,神灵教我们用独特的方式保护自己。」见她无意多谈独木梯,他明白百越族乃袕居民族,对山洞树袕的构造有不外传的规矩,因此他转向山谷,指着蜿蜓于山岭间的灰白色巨龙问:「那又是什么?」「石墙,我们的防范工事。那是我今天要带大人看的另一件东西。」她指指下山的路。「来吧,我带你们过去看看。」三人走下陡峭的山崖,往起伏于山林岩石间的灰白色石墙走去。

在山坡上看着石墙的距离不怎么长,可走起来还是花了不短的时间。

当高大的石墙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冯君石和董浩都深感震撼。这道沿山势修筑的墙十分高大坚固,墙体全部就地取材,采用山上大小不等的石块,根据地势的不同迭垒成高在五到十二丈之间、宽约丈余的高墙,墙上开有垛口和瞭望塔及射击孔,与山脉相融盘锯群山中,不仅具有王者霸气,更有防御作用。

「那里是军墟。」看到密林斜坡上出现一座石堡时,百合告诉他们。

冯君石记住了这个新的地名。

城堡石墙上出现了一个人,看到百合后,他立刻从墙头放下木梯,她带他们登梯而上,进入墙内。

登上墙头,他们惊叹不已。高高的石墙外是一面陡坡,墙内却宽敞而平缓。一幢幢石头垒筑的方形小屋环绕城堡,房前有条由城堡外引入的小河缓缓流过,人工水井和家禽随处可见,但除了守卫,他们只看到几个孩子和老人。」「这里的青壮年呢?」冯君石好奇地问。

百合指指城堡外。「开荒筑墙、种植采撷,大家都在干活。」冯君石望向墙外,因为身处修筑于石墙上的暸望塔内,居高临下,视线极为开阔,他清楚地看到青灰色的石墙绵延不断,在深山密林里若隐若现,与周围的山峰拓落相交,构成一道绵长的防御线。

「真是完美的布防。」他由衷地赞叹。

瞭望塔上的守卫骄傲地说:「这是百合酋长带着大家修筑的。」「你们很不简单。」冯君石指着附近的山峦对百合说:「如果穿过山势较陡的山岗脊梁或坳口,直接利用那些险峻地形做屏障,你们可节省不少劳力。」对冯君石能理解并肯定她的布防设施,百合感到很高兴,微笑地说:「大人说得对,我们在后来完成的石墙修筑中已经这么做了。」「修筑这些石墙,妳花了多少时间?」「快七年了,自从孙卢血洗石龙峒后,我就决定要修墙保护族人。」她笑容消失。

「孙、卢屯兵云雾山,造成那里蚤乱不止,我们奋力抵抗他们,向官府求救都没有用,朝起太远管不到这里,我们只能筑石墙于高山之上,充分利用易守难攻的险峻山势把散落的部落连通,才能建立有效的防卫线保护自己。」「难怪这几年,孙、卢始终没进入高凉。」董浩抚摸着粗糙的墙体说。

「他们试过很多次。」百合平静的目光闪烁着火焰。「只要他们来,我们就采用伏兵战术,利用这道石墙和军营,在盘曲险绝的路道上说埋伏。我们熟悉这里的山水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他们每次来,我们就把老人孩子和粮食藏到山里不敲锣、不击鼓,出其不意地偷袭他们,使他们无城可守,无兵可用,就算来了也拉夫无人,抢掠无粮,等陷入困境后,他们不得不退兵。」冯君石对她的智谬赞不绝口,但也直言劝谋道:「妳有很聪明的战术,可是岭南虽为百越之地,却同属皇上,妳应该上奏朝廷,取得皇上的授权再行用兵,独断专行,与朝廷军队为敌仍是不智。」冼百合的视线转向他,首次露出不满的眼神。「我知道自己的战术还行,也知道行事该谨慎用心,可是我宁愿独断专行,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为何这样说?」「我的两个哥哥就是因为信任朝廷而丧生。自皇上颁布征越令以来,我的族人屡遭抢掠,生活艰难,我曾与前任太守多次上奏朝廷,陈述现状,可我们的信每次都被冉大人扣住。在此情况下,难道我还能期待朝廷吗?」冯君石同情地说:「朝廷七年来确实是在掠夺岭南,我理解妳的心情,也反对征越令。可是天下动荡,南北对峙加剧,皇上一再兴兵北伐,常年用兵和扩军备战使得朝廷财源枯竭,想对富饶的岭南加征粮草兵勇以加强军力,本无可厚非,只可惜所用非人,故使岭南动荡不安。我要妳上报朝廷,冷静行事,正是为了避免妳的族人再次遭遇七年前石龙峒那样的惨剧。」他的话很真诚,百合深受震动,也直一百相告。「我知道如果没有官府的支持,我的构想和行为会给人鼓励族人与朝廷作对的错觉。但事实是,我和我的家族绝不想与朝廷为敌,我们不想象六百年前的赵佗那样自立王国,但也不希望看着族人被掠夺摧毁。我今天来见你,带你来青松岭,就是为了向朝廷表明心迹,希望得到大人的理解和支持。」「我完全理解,也支持你们。」冯君石毫不犹豫地表示。「山高路迁,消息闭塞,也许皇上根本不知道岭南的真实情况,我会设法联络京城师友,共同上奏,请求皇上撤销征越令。」从他的表态中,百合感觉到他的善意,备感宽慰地说:「如果那样的话,就太好了。不过高要、新宁两个太守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主副帅,他们握有很大的权力,你能说服皇上吗?」「这正是我们必须合作的理由。」冯君石用足以引起她注意的语调说:「高要太守孙冏为人凶残,新宁太守卢子雄本是当地豪霸,这几年他们利用征越之机巧取豪夺、激化汉越矛盾。我需要妳的配合,一同找出他们假借朝令胡作非为的证据。

只要有证据,我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说到做到,让我们击掌为誓,我一定配合,帮助你寻找证据,你也要保证支持我们。」百合兴奋地伸出右手。

「行,击掌为誓!」他毫不含糊地伸出右手与她相击。

他的手掌温暖而厚实,却没什么力气。百合轻抚着留着他余温的掌心想,随即又为他的未来担心。「大人有没有想过,前任高凉太守就是因为支持我们而得罪了冉大人,最后被皇上罢职免官,我不希望……」冯君石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要担心我的前途,我跟他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她追根究底地问。

「妳很快就会明白。」他言词闪烁,充满自信,却不容她继续询问,转身沿着石墙继续往前走。

经过这一路的相互观察和交谈,他们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百合相信他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他则对她的才能和魄力敬佩有加,因此对父亲提出的「冯冼联姻」的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

现在,他只希望尽快将她娶进门。他相信她是最合适他的女人,也会是他执政高凉的「贤内助」。而他,同样会是她一心要保卫族人利益的最佳搭档。

在百合的带领下,他们沿着七拐八弯的石墙说着走着,立见到了雷峒村。

看来这道石墙果真不仅具有防御的作用,也有连接村寨的功能。

走下暸望塔来到村口,百合问他们:「两位还有兴致随我进村看看吗?」「有,当然有。」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这是暸解这个对他们来说还算陌生的地方的好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冯君石除了想更了解辖区内的情况外,更渴望多与她相处。虽然到目前为止与她的接触还很有限,但他已经确信,他们不仅可以成为志同道合的搭档,也会是情投意合的伴侣。既然很快就要娶她,那他得一让彼此赶快熟悉对方,他可不想在成亲的时候,两人仍像陌生人。

雷峒村依山傍水,村后群山森然,村前河水淙淙,村子两边是连畦水田,村口两棵大青树相对而立,彷佛天然形成的大门紧紧守候着村子。

穿过以树木竹林天然分隔的部落群,许多村民看到尊敬的酋长亲自陪同太守官爷前来,自然对他们的态度与以前迥然不同。不少好奇的村民,尤其是孩子们说笑着跟随在他们身后。

村里所有的房子都是单幢干栏式土木结构,房顶不高,用草排覆顶,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大小,但无论大小都分中堂和左右两厢。中堂置三角火塘,为煮饭、会客之处,左厢房为长辈卧室,右厢房为子女卧室。各家自成院落,有小径相通。

在村子中的树林里,则不时可见建在大树上的树屋,这里的树屋比在青松岭看到的三角形木屋大得多,但仍只有一间房。

百合带他们拜见了村里的几位长老,这些人虽不是都老、君长,但由于辈分极高,因此在村民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拜望老人时,他们被热情地留在其中一户长老家吃午饭。

饭后,她又带他们参观了村里的公房、私塾与宗祠,最后来到百越人最神圣的地方——铜鼓楼。这里的每一面墙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铜鼓,虽然对百越人的铜鼓文化早有了解,但冯君石还是很有兴趣地听她介绍各种铜鼓的来源和意义。

在房间正中央,立着一排鼓面带花纹的铜鼓,其中最大最亮的那个吸引了冯君石的目光。他走近细看,见那闪闪发亮的鼓面中心刻饰着太阳纹,呈放射状的八道光芒在鼓面上清晰地凸起,光晕是带有神秘色彩的云雷纹,铜鼓的边缘环绕着一圈两两呼应的青蛙。

「这就是太阳鼓,代表着权力和希望……」百合为他们讲解着。

冯君石用手掌抚摸鼓面,那清晰的纹路在他的手心起伏,彷佛有生命力。听说这种太阳鼓发出的声音能振聋发聩,他不由得产生了击鼓的渴望。

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百合忽然说:「大人可以击鼓感觉一下。」「可以吗?」他跃跃欲试。

「来吧。」她拿起鼓边的鼓槌递给他。

他兴奋地看看聚集在四周的人们,董浩鼓励他:「大人莫错失良机喔。」「怎么可能错过。」他双手接过鼓槌,振臂擂击鼓面,霎时,一呼一应和谐雄厚的鼓声余音含风,若龙吟凤啸般在空中久久回荡,围观者发出大声喝彩。

鼓声余韵中,冯君石的心情也十分激动,赴任以来他到过雷峒村几次,但每次都在敌视戒,冷漠的目光中匆匆来去。可是今天,他深入到了村中心,不仅与部落长老同桌吃饭,还与他们曾认为很粗野蛮横的村民交谈,现在又有机会亲手擂响太阳鼓,并获得人们的喝彩,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身边这位非凡的女人。

然而,喜悦的余波还在胸口激荡,感激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门外就传来一个扫兴的大吼。「百合,妳怎能让他击打太阳鼓?」韦檠英俊的脸上布满乌云,大步走来占有性地将百合拉至身边,本来围在百合身边的族人觑了眼他的怒气,迅即退开。

「韦檠,你怎么回来了?我爹呢?出了什么事吗?」看到时父亲去阳春的韦檠脸色难看地出现,百合焦虑地询问,忽略了他粗鲁的动作和旁人的脸色。

看到他握在百合胳膊上的手,冯君石的心彷佛被一块锐利的石头击中。

他真的只是郎中吗?他将鼓槌放回原处,深呼吸克制住充斥于胸的怒气,然后转过身面对他们。虽然百合已挣脱了韦檠的手,但仍以他难以漠视的亲密方式站在百合身边,这一幕深深刺激着他。

「大都老很好,半路上遇到妳三哥,就一起回来了。可妳到底在做什么?」韦檠粗声祖气地说,显得急躁又无礼,但冼百合并没有表现出不满。

「我正带冯大人参观村子。」她平静地说。

「带他们参观?」韦檠唾沫横飞。「妳疯了!」百合面色一沉,语气冷淡地就:「我做我该做的事!」「可他与那些狗官一样,我要知道……」她提高嗓音截断他的话。「你要知道的就是这些,冯大人是朝廷命官,他支持我们对抗西江督护府,我们必须与官府合作。」冯君石从她貌似平静的声音里听出怒气,这让他心里好过了些。

「妳从没带外人来过这里,快让他离开!」韦檠好像没察觉她的怒气,口气仍旧咄咄逼人。冯君石认为他若干是太迟钝,就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而依他看,后者的可能性质大一些。

「韦檠,你太过分了!」她的话令韦檠当场愣住,围观的村民们纷纷离去。

冯君石正想说点什么化解眼前的僵局,忽然眼角扫到一抹异色。他抬头,惊讶地看到一个粉色身影正从横梁上坠落。

来不及思考和呼喊,他扑了过去,而那团粉色带着超乎寻常的冲击力撞入他怀中,与他一起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