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哭了一会儿,哀怨地说:“是人是鬼,如今已不重要。只可怜我那孩儿,不知生死……”

“嘶——”明月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么说,这是个悲惨的女人,孩子不知道去哪了,而她自己,虽然活着,却与死无异。

她仔细看了看这女子,小心地说:“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你的孩子怎么回事?你不告诉我,我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啊。”

“呵呵,哈哈哈。”女子发出凄凉的笑声,摇摇晃晃地走朝旁边说,“你不过是个小太监,又能帮我什么?哼,这个世道,说白了,大家都是为自己的利益。什么情呀,义呀,全都一不值!到处都是尔虞我诈,阴险奸邪!就连你,一个小太监,哼哼,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想必是要偷点值钱的物事儿,好拿出去典当,换点钱耍罢了!”

明月被她这么一羞辱,气得跺脚道:“你别胡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小太监……”

说到这里,忽听厢房里传出一声咳嗽,苍老而干哑。明月听出,这是那个守殿老太监的声音,忙吐了吐舌头,将那女子拉到一边的树后蹲下藏好。

这一拉,明月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个女子是人,但是瘦得皮包骨。她身上不似手那般寒凉,而是略有温热,也有少许肉。只是能感觉得到,她的身子与那十几岁的孩子一样轻重,明月只需轻轻一抓,就能把她举起来。

“嘘!”女子被拉到树后面,立即竖起食指警告明月不要出声。

明月愣了一下,这个女子看来还没有完全疯掉。

果然,老太监出来了。他先去了茅房,然后又将倒伏的扫把扶起,咳嗽两声后回去睡觉。

等他关好门,明月这才站起身,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既然找到痒痒粉的来源,应该速度回去想办法配解药,一时竟忘了那女子的存在,拔脚就走。

“哎,你等等!”女子忽然拉住她的衣袖说。

明月“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

女子见她一脸惊恐,怯怯地低下头说:“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明月听了很不高兴:“我刚才问你,你什么都不说,现在却来问我,你也好意思!哼,我走了,你爱干嘛干嘛,跟我没关系!”说完要走。

女子忙说:“哎,别走,我说就是了。”

看她此刻说话并不疯癫,明月便耐心地坐在树根上,让她将自己的身世来历一一说个明白。

原来,这个女人是先皇的妃子,名唤李姝清。她与先皇育有一女,但小鲍主在三岁的时候不幸跌入井中溺死。等有人发现,她已死去多时。李姝清一听说就伤心得昏死过去,待她醒来,神智便有些糊涂。

在她的脑子里,小鲍主还在,总是跟她玩捉迷藏。所以,她就总是到处找女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大家都认为她疯了,又是请御医诊治,又是请国师驱邪,却始终没有奏效。

最后,先皇怜她,赐予她一幢僻静宫室休养。可她又自己跑出来,为了寻找女儿,找到哪里就睡到哪里。起初,各宫室的女眷都同情她,又给她吃,又给她喝,还好言相劝。

但时间一久,大家都厌烦了,也就不再管她。有好心的,见她去了会赏她一顿饭。也有的老远见到她就命人关门,不让她进去。

久而久之,李姝清就像个流浪儿一般,到了这奉先殿。这老太监对她依旧如昨,收拾出一间空房给她住,还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先皇知道后,曾亲自来接,要她回他赐予的宫室居住。

但李姝清已经习惯了这里,怎么也不肯回去。先皇无奈,只得叮嘱老太监好生照顾,不时过来看看。

几年过去,先皇驾崩,宫里的人渐渐将李姝清淡忘,甚至传出她已死的消息。唯有老太监还把她当皇妃照看,为免受他人打扰和欺负,老太监让她住在奉先殿后面的一间仓房。平时吃用等物都是他送去,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是他亲自去置办。虽说过得清苦些,却也平安。

只是,李姝清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自己的女儿,总觉得她还活着。刚才见到明月,她居然以为自己的女儿长到这么大,特地来看她,故而叫出女儿的名字。

明月听完她的故事,心里十分难受,同情地拉着她的手说:“娘娘,你受苦了!”

“刚才之事,多有得罪。”李姝清低头说,“先皇辞世,我又成了这般模样,早已不是什么皇妃,你直呼我名字即可。哎,繁华落幕,富贵荣华,皆是过眼烟云。如今的我,不过是苟活于世,在这奉先殿悼念故人罢了!”

明月劝道:“娘娘,不如我想办法送你出宫,再找个好人家吧。”

李姝清忙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虽说我住在这里,不再享受皇妃待遇,已被宫里遗忘。但宫里的名册,我仍属先皇的妃子,怎可擅自出宫嫁人?况且,我已年老色衰,莫说无人看上,即便有,我也没有那份心了!”

明月被她说得心神黯淡,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虽然她还没有孩子,但总有一天会有的。可宫里这么多女人,别看此时她最得恒昊疼爱,可谁能保证永远如此?

想到她入宫之后,那些明的暗的险情,不是战场胜似战场,明月的心就沉重得像坠上一块大石。在这宫里,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人踩在脚下,明月不过是个盗墓贼附身,真的能应付吗?

刚复活时,明月心中豪情万丈,觉得自己成了娘娘,一定能呼风唤雨,威风八面。可现在,她除了感觉得到恒昊很爱她,并没有那种威风感。相反,还觉得宫里到处是陷阱,人人皆杀手。

或许,只有像李姝清这样的女人,半疯半傻才得平安。可是,像她这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丈夫没了,孩子没了,她也只能躲在这奉先殿,靠一个老太监照顾。这样的结局,远不如一个平民村妇。

明月想要的可不是她这样的生活,若如此,她还不如偷偷逃出宫去,隐姓埋名,再找个好男人,多过几年逍遥日子呢!

“娘娘,你若想出去,我帮你想办法。你这样,也不好过呀。”明月认真地说,“你若信我,给我几天时间,我去给你安排。”

如今先皇不在,只要瞒过皇太后,要让李姝清出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太后那里,又该怎么瞒?李姝清这样一个先皇遗妃,半疯半傻,早已淡出众人的记忆。突然把她弄出来,势必会引起不小的波澜。

李姝清却凄楚地摇摇头说:“先皇在这儿,颖旎在这儿,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他们。要去,你自己去,我要跟颖旎玩。”

明月见她这样,不由气愤地说:“我好心帮你,你却如此不争!哼,罢了罢了!你爱怎样便怎样,我走了!”

“呵呵,小丫头,你不懂。等你真正爱上一个男人,有了他的孩子,你会明白的。”李姝清也不气恼,只是淡淡地说。

明月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看着明月离去的背影,李姝清心中凄凉,怀念起往日与先皇的恩爱,以及那美丽可爱的女儿,不禁泪如雨下。

哭着哭着,她情不自禁地哼唱起当年哄女儿睡觉的歌谣。

“夜里明月光光,照在窗台上,窗外叶子沙沙,给我孩儿唱。一曲唱春花呀,一曲唱夏虫,一曲唱秋果呀,一曲唱冬雪……冬去春来哟,孩儿长个啦,娘亲夜不寐呀,为儿赶衣裳……赶衣裳,呜呜呜!”

唱到这里,李姝清再也唱不下去,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十分压抑,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诡异。

屋内,老太监听出是李姝清的声音,不由叹道:“哎,苦命之人的苦,连菩萨也不知晓呀!”

而殿外,巡查的卫队隐约听见这歌声,都以为是闹鬼。

“快走,快走,李妃冤魂不散,别被她缠上了!”

而李姝清,听到卫队的话,心里不由一阵凄苦。想她入宫十余载,如今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实在可怜。

没人说话也就罢了,还得不到同情和理解。那些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听到她的声音,偶尔见到她的身影,竟都当做是鬼魂。也罢,反正她的心早已如死灰一般,是死是活,早已无差。

因思女心切,李姝清常常会抱着枕头,将其当做仍在襁褓中的女儿来哄。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活人,她眼睛一花,想当然地以为是自己的女儿。可定睛细看,却是一副太监装扮。那一刻,李姝清又清醒了,知道自己的女儿已死,眼前这个明月虽也是女儿身,却与她无关。

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明月却匆匆离去,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来。李姝清独自坐在那里,心里竟有几分嫉妒她的年轻无虑。但她年华已逝,且先皇早已驾崩,就算她能回复年轻也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