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恒正就过来了。

他进来一看,只有玉荷在院子里洗衣服,就问她明月可在。

玉荷见是九王爷驾到,急忙跑去叫明月。明月因昨夜失眠,几乎五更才睡着,此时仍在梦乡。玉荷去叫,她虽听见,却不愿起来,只是叫玉荷进去说话。

“月主子,快起来吧。”玉荷轻轻去拉明月的手说,“是九王爷来了,奴婢已请他在外间喝茶等候,耽搁太久,终是不好。”

明月这才懒洋洋地坐起来说:“好吧,你且拿些糕点给他吃,我一会就去。”

说完,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啊,对了,给九王爷沏壶新茶。嗯,还有月饼也给他吃。”

玉荷答应着退下,明月坐起来,心里仍在想着昨夜那个问题。

她相信恒正和索南王一起,定能将李妃的葬礼办得像模像样,至少不会太委屈了这个女子。

可是,要怎么才能保存李妃的尸身,让其可以永葆青春?

或许,恒正见多识广,能知道这个答案吧。一会出去问问他,让他想想办法。

不过,冰棺里的美人那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他。万一他起了坏心眼,把那美人破坏了,岂不造孽?

梳洗完毕,明月来到厅堂,见恒正已经换了一身黑衣。这身衣服仍有银线龙纹,还是王爷的装束,只是十分素净。

看他的样子,满脸肃穆,眼神凄然,这一身黑袍虽压抑,却不失庄重和威严。若不是知道事情真相,明月还真的会以为,是恒正亲近之人过世。

看到他的样子,明月也感觉心情有些沉重。

她今天穿的一身白衣白裙,只有腰带是淡蓝色,上面缀着宝石。不知道在葬礼上,她会不会哭?

“都准备好了吗?”明月问。

恒正刚要回答,玉荷过来添茶,他就闭口不言。明月让玉荷退下,说他们有事要谈,玉荷就出去了。

“我和索南王,已经把一应物事准备好了。”恒正小声说,“这事儿,就我们三个知道就行。索南王说,他不想让别人打扰兰心。”

明月能体谅父亲的心情,可心里不知怎么的,还是很压抑。

她问恒正,她需要准备什么,或者带什么东西去。他说不必了,只要帮忙料理,为李妃更衣即可。

唉,兰心这个名字,这么多年了,恐怕她自己都忘记了吧?

又或,她已经只当自己是李姝清,那个先皇的妃子。而兰心这个人,已经永远地消失。

明月相信,兰心自己也不希望再是兰心。

因为兰心太可怜,没人能给她真正的爱。而作为李妃,至少她有过一个帝王夫君,还有过一个公主女儿。

她在宫中这些年,也算是享福了。与当年那个孤独而卑微的侍女比,确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谁能说,她不幸福?

或许,当年兰心毅然决然选择代主入宫,其实正是为自己着想。既遂了主子的心愿,成为李家的恩人,又如了自己的意,成为皇妃,享尽荣华。

索南王只知道她为不能嫁他而伤心,又岂知她入宫就不是真正的快乐?世间一切,除了当事人自己,谁又能够体会他们的心境!

“东西,都装好了。我们就说去祭祖,谁也不会怀疑。”恒正一本正经地说。

明月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她心里满是悲凉的感觉,一种生拉硬扯的疼痛,让她像是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

忽然,恒正大声说道:“今日祭祖,瑜妃娘娘有何愿望,可向先祖祈求。只要你诚心,先祖定会保佑你的。”

明月知道,这肯定是外面来人,他怕被人听见才这么说的。

她也大声说:“真有这么灵验……”

话还没说完,就听玉荷在外面喊道:“呀,这不是五王爷吗?呃,还有这位是”

恒正一听,惊讶地说:“怎么,五哥来了?走,看看去。”

明月跟着起来,两人出去一看,竟然是五王爷恒祝和许冠之!

“冠之!”

“明月!”

两人相见,大喜过望,立即冲过去拉住对方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恒正奇怪地问:“这,你们早就认识?”

许冠之答道:“呵呵,我和明月,是在去找金龙鱼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皇上也在。”

恒正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五哥,你怎么现在才来?昨天中秋,你居然不来参加母后的夜宴,该罚!”

恒祝歉意地笑道:“哦,我之前奉皇命去办差。赶回宫时,已快三更。昨夜与皇上和母后相谈太晚,故而没有来见你。”

许冠之也说:“我也是昨晚很晚才到的,皇上单独备了一桌为我接风。之后,五王爷才来。他们有事,我就去休息了。今天我说想来看看明月,却不知道她住什么地方,只好烦劳五王爷带路。”

原来如此!

明月刚才还奇怪,为什么许冠之会和五王爷一起出现,却没想到他们都是昨晚很晚才到。她想问许冠之收到信没有,可碍于恒正和恒祝在场,她实在不好意思。

再说,她那封信写得那么乱七八糟,就像小孩的涂鸦。要是当着这两个王爷的面说出来,岂不丢人?

明月把他们让进屋,忙叫玉荷和翠珠上茶。秀桐见了,急忙说她来,让翠珠去休息。

翠珠笑道:“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懂事的。行,你去吧,我把这点绣活做完。”

秀桐笑笑,端着茶盘去了。她与玉荷两人,一人给恒祝敬茶,一人给许冠之。随后,便退出去把门关好。

恒正悄悄对明月压了压手,意在葬礼一事暂缓。

明月会意,便问许冠之分别之后的境况。而恒正也说多日未见五哥,要与其叙旧。

但恒祝似乎心情很不好,神色疲惫,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安与颓废。恒正心知,这与丞相被查有关,便问了几句。

“哦,呵呵,多谢九弟关心。只因丞相那里卷入受贿案,依云又出了事,我被母后和皇上叫去问话,心情实在没法好。”恒祝勉强笑道。

恒正安慰他说:“五哥不必担心,该罚的罚,关上几日,等事情过去了就会放出来的。依云王妃,唉,她许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看不开才这样。”

恒祝又说:“我本想请皇上开恩,让丞相与夫人回家吃顿团圆饭。无奈皇上不准,最后,只好将依辰带至牢房,与父母团聚。”

明月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昨日这个中秋,看似皆大欢喜,实则暗地里勾心斗角。而他们,却在为死去的李妃哀悼,准备后事。五王爷家,却只能在牢房团聚,实在太过残忍。

哎,难道恒昊就不能顾念一下兄弟之情,等节后再抓丞相?

或者说,是他们太过心急,不该在那日去石虎城。

要不是恒昊和洛亦枫在石虎城查出罪证,也不会将丞相抓捕。据说还有其他官员,也许也要被抓了。

明月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充满太多恶意。就连看上去十分美好的宫中生活,以及那些令万千百姓艳羡的贵胄王爷,也有着凡人难以想象的苦楚。

她很想问恒祝,打算在她这里坐多久。她怕他们耽搁久了,自己与恒正无法去为李妃行葬。

可许冠之才来,他们已经月余未见,怎好赶他走?大家一场朋友,他难得来宫中一趟,确实应该好好陪他。

正想着,许冠之说:“明月,我带了些家乡的特产,已经交给你的下人。你在宫中待得久了,想必也想念民间的美食吧?这是我们族人自己做的,非常好吃,你一定没吃过!”

“呀,有好吃的?”明月一听,高兴地跳起来说,“太好了!在哪呢?我要吃!”

说完,她不顾身份形象,朝外面跑去。

许冠之笑道:“呵呵,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喜欢好吃的。”

恒正警惕地问:“怎么,你们相识很久了么?”

他心想,就算许冠之与明月关系亲密,也断不可能比他认识的时间长。看这许冠之不过是个江湖侠客,怎能与他这个九王爷比?

许冠之答道:“哦,我是在去找金龙鱼的途中,认识明月的。”

恒正不屑地一勾嘴角说:“哦,多谢你照顾明月。她自小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母后罚她去找金龙鱼,也着实难为她了。幸好有皇上作陪,否则,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恒祝听了一愣,看看恒正,又看看许冠之。他觉得九弟话里有话,只是不便明说。

许冠之也听出来了,却不动神色,附和道:“是啊,江湖险恶。一个女孩子出门,纵然功夫再高,也颇多凶险。还好皇上不只一个人陪她去,还带了五名大内高手。”

恒正一听,这才放心。

只是,这区区一个江湖侠客,却直呼明月名讳,也太不懂规矩了!

要知道,明月这瑜妃虽然级别不高,与许冠之却是君臣之别。他即使不行跪拜大礼,也该尊称其一声“娘娘”。如此不懂规矩之人,明月怎会与他做好朋友?

还有恒昊,身为皇上,竟然与江湖侠客交游,也太不自重了些。若是换成他,可就没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