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正是行军做战的极好时机。誓师之后,大军浩『荡』的开出城去。

当日大军出城一百里处下寨,赵忆丛召集军中诸将开始了他的第一次会议。

坐在中军大帐,居高临下望着肃然挺立的将官们,赵忆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追求权利地位。身份使人尊贵,即使是一个蠢如猪牛的人只要他的地位高高在上,又有谁敢不尊重服从呢?历朝历代,大多都是蠢人统治聪明人的时代,为什么会这样呢?

赵忆丛清清嗓子说道:“根据情报,吴元济听说我军的行动后立刻加强了防备。一个朗山就聚集了五万精兵,已经是我军的总和。如果不能速胜的话,陷入苦战伤亡必重,那么我们根本没法实现攻陷蔡州的计划。”顿了一下提高声音道:“现在我决定张将军率领一万五千人马作为先锋,行至朗山前二十里扎营,记住一定不可主动进攻。蔡将军与我为中军领兵三万,刘将军为后军负责粮草押运。”

下边众将轰然领命,赵忆丛又道:“众位都听清楚了,我的命令绝对要不折不扣的执行。如果出现任何差池,可不要怪我军法从事。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我真不希望看到你们出师未捷身先死。”说完一拂袖子走了。

几日后,大军行至距朗山一百里处。前方探马回报前锋张世泽出军攻击敌人中伏,损兵大半,现退后五十里扎营。赵忆丛一听就怒了,强压住火气问道:“我吩咐过不可主动攻击,为什么他还是要去进攻,莫非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不成?”探子回道:“张将军本来拒不出战的,可是敌人非常嚣张,甚至有人躺在地上叫骂。张将军见敌人军容不整,以为有可乘之机,又受不住敌人的辱骂,所以就出战了。刚一交战敌人就开始溃退,张将军率兵猛追,不想这是个圈套,敌人四面包围后退已经晚了,最后突围出来的不到一半。”

出师不利,赵忆丛很是气恼,面『色』阴沉的看着身边的几位将军问道:“各位,张世泽不听号令,妄自出战,致使我军大败、伤亡惨重,你们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几位将官都是与张世泽共事多年,想要为他求情却又不敢,赵忆丛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呀!可是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副帅蔡方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按军法本该将他正法。可是如此一来,前方士兵就无人统领。再说临阵斩将,可能会挫了我军的士气,是兵家之忌。我以为最好是能让他戴罪立功,继续领兵与敌人交战。就算战死也算是死的其所了,家人也能得到好的照料。”

早就猜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赵忆丛沉默不语,只是眼睛不停的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感觉那种眼神有着超乎寻常的寒意,被他盯住的地方,隔着衣服都感觉起了鸡皮疙瘩。

良久,赵忆丛轻声道:“那就先饶他不死,立刻传令下去全军就地安营。”接着叫过传令兵附在他耳朵上轻声说了几句,然后说道:“告诉张世泽,如果这次还完不成任务,直接自己了断了吧。”接着又与身边几人说出心中的计划,嘱咐他们一定要按时到达。

当夜三更,带着副将蔡方连夜赶路,抄小路直奔朗山城西北方向『插』了过去。直到进入一处茂密的树林,才与蔡方商量了一下驻扎下来。

打开地图看了一下,蔡方道:“此处距离张世泽的前军大概只有十多里路。速度快的话一个多时辰就能达到战场。”赵忆丛沉『吟』道:“不知道张将军能否按计划行事,坚持一个时辰呢?”

说起这些,蔡方显得颇为自信:“这一点大人不必担心,前次失利主要是因为中了敌人的诡计,出乎意料。若论起正面交锋,张世泽是与李大人出生入死的猛将,身经大小数百战,想要击败他,除非杀尽所有的人。”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姑且相信了吧,与我出去巡视一下营地如何?”赵忆丛随意的问了句。蔡方喜道:如此甚好,想不到大人你和李大人一样,也有这种爱好。”心中忽然想到当时这位少年将军的眼神也和李塑大人相同,寒冷的让人仿佛置于无边的旷野之上,无所遁形。

天已经入秋,夜深了,风中传来阵阵凉意。士兵三三两两的坐着谈笑。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战场上的生生死死,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显得漠不关心。仿佛明天要经历的不是一场随时可能让他们倒下的战争而是一次旅行。赵忆丛叹息了,不知道明天的大战之后,现在这些人中有多少从此不能回来。

一个年纪约有十五六岁的小兵蜷曲着躺在地上,手里紧握着自己的长矛。凉风吹过,睡梦中的他瑟瑟发抖,脸上却带着甜蜜的笑容,正在梦着什么快乐的事情吧?赵忆丛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他却募地醒了过来,惶恐的望着他们,带着哭腔跪下哀求道:“将军饶命啊,我再也不敢睡觉了。”赵忆丛拉起他说道:“我并没有下令不许休息。你没有什么错,继续睡吧。”

转了一会回到军帐,对着蔡方问道:“李将军平日里治军很严吧?”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蔡方道:“不严厉一点是不行的,没有战斗力死伤就会更多,我们早已习惯了。。”

想了想,赵忆丛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卞州兵马很紧张吗?为什么招收那么多的小孩儿?”

“虽然不多,可是并没有到这个程度。这些少年人都是外地流浪过来的,无以为生。李大人不忍他们冻死街头,就全部招入军中了,这也成了卞州的一种制度。”说到这里,蔡方淡然道:“虽然这也很残忍,可是起码还有生的希望。而且他们中很多人通过磨练成了军官,李希烈李将军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

“什么?他也是从少年起一直走到现在这个地位的吗?”赵忆丛惊讶的问。

见他对李希烈似乎特别关注,蔡方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的答道:“是的,当年他当兵的时候,不过十三岁而已。比大人你还要小很多。”

说起李希烈,心思仿佛回到了从前。“他最初的时候就是在我的手下当兵的。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很不同。他有着野兽一般的眼神,仿佛对整个世界都怀有仇恨。那时他从不和任何人说话,年纪大的士兵开始的时候会欺负他,他就和人家玩命般的打斗,只要还能站起来就不会结束,最后整个军队再也没人敢惹他了。奇怪的是不怕死的人更不容易死。进行多次战斗之后,我的队伍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新兵取代。而他依然活着,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的搏斗。”

停了一下,蔡方又续道:“李将军欣赏他的那股拼劲,开始刻意培养他,很快他就凭着自己的勇敢与智慧成为了著名的大将。在与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一战中,他以一人之力救回了被困的李朔大人,使战局扭转,反败为胜。那一战他一人杀了敌军军官二十多人,可以说是功勋卓著,终于成了名扬天下的大将。从此李大人也取代了田承嗣的地位。”

认真的看了赵忆丛一眼,诚恳的说道:“今年他不过二十岁而已。现在军中又有了你这个人,我想你也一样会成为一代名将的,有你们文武二将,将军的地位绝对没人能过撼动。”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感觉你缺少他那种视死生如无物的豪情,心软了些。其实战场上的生生死死都是很平常的,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死亡。经历多了,你也就看淡了。明天的战斗,大人你就在后面指挥,打斗的事让我们来做吧,作为三军统帅,你如果有一点闪失,我们这仗就不用打了。”说着走了出去,脊背依然挺的笔直,这就是李朔的手下呀!

战争是件残酷的事,可是世上有些事情却必须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完成。也许,生活本身就是残酷的吧!

天刚放亮,赵忆丛就爬了起来。初次上战场,心里的激动与渴望无法言喻。

走出大帐,看见秋筱雨静静的立在门口,望着远处淡淡的云朵。深秋的『露』水打透了她的衣服,衬出单薄却堪称完美的玲珑身段。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的举动都能触动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走过去,轻声说道:“下次不必你亲自替我守夜了,我会增加卫兵的。你回去休息吧,部队还要等一会儿出发。”秋筱雨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并没有因为这一夜的不眠不休而显出疲惫。无语的转身,隐没在清晨的薄雾中。

朝阳升起,薄雾散尽。

还没来得及欣赏清晨的景致,蔡方就过来报告说张世泽的部队已经开始和敌人交战。赵忆丛示意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军营的早饭早已经开过很久,等待命令的士兵都变的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不清楚主将为什么让他们原地待命。

探子再次来报,敌方又出动了二万人进入战场围攻张世泽。蔡方再也忍不住了,很着急的说道:“大人快出兵吧,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张将军那不到一万人无论怎样也打不过对方三万人啊。”

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赵忆丛问探子:“你看战场的情况如何,张将军的部队有什么举动。”探子答道:“整个战场全是敌人,已经包围了他的军营。我在山上看见敌人已经攻进了大营,有的地方冒出了火光。包围圈越来越小,已经是两军相接的肉搏战了。”

让他继续查探之后,赵忆丛负手力在帐前,姿态甚是悠闲。身旁的蔡方急的冒火,却也无可奈何。出征之时李朔曾一再强调:一定要严格执行赵忆丛的每一道命令,违者军法从事。战场上违背主将的命令那就是死罪呀。

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蔡方带着哭腔哀求道:“张将军跟随李大人多年,今日陷入死战,大人你不看主将也要看在那些士兵的份上出兵救助啊。”

“听说你和张世泽是儿女亲家吧,那你应该很了解他,你认为他们还能坚持多长时间。”赵忆丛并不李他的话,反而好整以暇的问起了家事。

蔡方一呆,忙说道:“我看一个时辰如果还没有救兵,他也就没什么希望了。”

赵忆丛点点头又不说话了。蔡方不禁怒火中烧,强自压住道:“大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昨天你可没说让他独自对抗朗山所有的兵马。这不就是让他们送死吗?”

似乎并没感到他语气的不敬,赵忆丛淡淡说道:“你曾经说过,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所以只要死的有意义就可以了。你也不必再试图劝我改变主意,我要的是全局的胜利,张世泽犯下的罪过只有立下这个功劳才能够真的功过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