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天天高云淡,空气中已有了丝丝凉意,路上的行人中一个满面风尘的少年正是赵忆丛。

从告别黄崖到今天已经两个多月。随着大批的流民漫无目的的走,就到了这个地方。很久没有见到这么稠密的人群了,看来张全义的治下确实名不虚传。这一路看见最多的就是衰草颓墙和散落田间的白骨,直到此刻才见到安逸的气氛,有了生活的气息。

在城里随便找了家小店,一头栽到**动也不想动了,上千里路走下来确实把他累的够戗。睡了不知多久才算感觉好些,恍惚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琵琶声。接着有人开始唱歌,声音婉转悠扬,非常动听。终究还是少年心『性』 ,赵忆丛忍不住想出门看个究竟。

门口一个老人正弹奏琵琶,身边一个年岁约十五六的女孩在唱曲: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歌声高时响遏行云,低时凄切清晰。溶入了深刻的感情,令闻者无不为之动容,脆弱的甚至心酸落泪。

一曲唱罢,众人还没从余韵中清醒过来,老人已经开始讨钱了。只是刚才还如醉如痴的听众现在都精明起来,纷纷避让谁也不肯掏钱,以至于轮到赵忆丛这里盘子上也不过几个铜板而已。看老人尴尬却又强作笑容的样子,赵忆丛骨子里的豪气再次发作,把兜里大部分的银子都放进了盘子。

这样大方的客人从没遇见过,老人激动的回头喊道:“小翠,快点过来谢谢这位公子。”那个少女过来深深见礼。赵忆丛摆手道:“不必了,我也不过是略表心意而已。”

转身正要回去,就听身后有人喊自己:“这位兄台请留步。”回头见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有些奇怪,问道:“你是在叫我么?我们好象不认识吧?”

那少年朗声道:“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只要意气相投,又何必在意相识的早与迟呢?”此人年纪虽小却很豪爽,样子也显得非常真诚,赵忆丛跟着也笑了:“这位兄台说的很对,我问错了,不知道你叫住我有什么事?”

少年说道:“刚才我一直在观察兄台,觉得你言行举止都不似普通人,更兼有一颗仁爱之心。兄弟我不揣冒昧,想和兄台你交个朋友,不知道能赏脸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能结交你我深感荣幸。”赵忆丛笑着说道。见他首肯,那少年又道:“在下阳城,请问兄长大名?”赵忆丛也毫不隐瞒的如实相告。。

在酒馆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阳城道:“听兄台的口音好象不是本地人,莫非是长安来的?”

“正是。”赵忆丛点了点头道:“你的口音和我差不多,莫非也来自长安?”阳城微笑道:“正是这样,不过已经搬来好多了,所以听了你的口音就有几分亲切。”

千里之外能遇到同乡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难怪他会冒失的叫住自己了。这时阳城已经招呼上酒了,两人碰了一杯阳城探询的看着他道:“我见大哥你听歌的时候似乎很有感触,所以银子也多给了不少。”赵忆丛淡然道:“可惜天下的穷苦的人比比皆是,不是这样就可以救完的。”

“大哥说的很对,就是因为百姓没什么活路,所以他们就要起来反抗,近期的黄巢就是代表了。我听说他的士兵勇猛,将官也很高明。所以从岭南起兵,几年时间竟然很轻松攻下了洛阳、长安等历代名城,皇上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失败了,真是让人意外。”说起这些阳城显得很有兴致。

又是黄巢,这人还真是不凡,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赵忆丛不以为然的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的失败是必然的,因为他虽然有军事才能但是政治头脑太差。”

“哦,大哥是这么觉得么,那你讲讲其中的奥妙,以解我的疑『惑』如何?”阳城道。

这一路遇见的都是流民,见到如阳城这样谈吐不凡的人还是首次,赵忆丛也提起了兴致,也不客气,清了清嗓子道:“黄巢起兵之后始终流动作战而不建立根据地,我认为这是一大失误。自古成大业者无不深根固本,高祖定关中,光武踞河内所以能成就大业。”

见阳城神『色』凝重,显然很有兴趣,接着说道:“一统天下的战争和平常的战争是不同的,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其间有胜利也会有失败,但只要根本不失,就有了长久的补给而不会一蹶不振。黄巢恰恰犯了这个错误,全凭一股猛劲,没有一个安定的后方。因此失败之后不但没有了容身之处,就连补给也没了。军心涣散失去了斗志,最后自己也被『乱』军所杀。如果他有一个根据地,有训练有素的兵员补充,就可以长期坚持,那样胜败就不一定了。

其二,自古成大事者武功文治应该相佐,马上可得天下却不能治理天下。黄巢入关之后却限于其狭隘的个人喜好,大批诛杀士人,使天下士人皆侧目视之。任用一些只知道打仗的武人治理百姓,使制度不明政令不清,一切全凭长官的喜乐,只知道以暴力治理而没有任何策略。人民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也就失去了方向,失去了信心。既然不能给民众明确的希望,那么民众也就不会想帮助他。

其三,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太宗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黄巢初起时以反抗朝廷暴政为口号,得到了大批民众的支持,可是有些成就后其残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没有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反而残民以虐,任手下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十室九空。这样肆意妄为自然使民众离心,把民众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也就成了无源之水。

最后赵忆丛有些不屑的说道:“这样一个既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又没有民众的支持,甚至连一块可以容身的根据地都没有的军队和流匪没有什么分别,这样的部队能是那些久经战阵的残唐猛将的对手吗?所以我觉得失败是必然的结局,差别只是早与晚而已。”

沉思半晌,阳城深吸一口凉气说:“经大哥你这么一分析,我才真正明白了。你见事如此明白清楚,我觉得你比隆中定三分的诸葛亮还要高明。胸中所学更是足以匡复天下,有朝一日定会一鸣惊人。不知道为什么不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呢?”

见他如此夸张,赵忆丛谦逊不已,郑重说道:“现在的大唐就像垂暮的老人一样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救。我认为与其费尽心思的去延长它的生命,还不如重新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要知道惟有彻底打破旧的壁垒,才能建立新的秩序。妄想彻底改变现在的大唐并恢复当初那种容光简直像做梦一样。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早就根深蒂固了。恐怕还没改变他们,自己就先被改变了。”

看了看四周,阳城小声道:“兄台的意思是想要建立一个新的朝代?”赵忆丛平静的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就事论事。不管是谁要想改变现在这一切,都要推倒之后重新建立才行。”

又闲聊了一会,阳城更是开心,拉着他手道:“今日与大哥一见如故,不如去我家住上一段时间,我还有好多事想要请教。”赵忆丛迟疑道:“这样去是不是有些冒昧了,还是改日再登门拜访吧。”阳城道:“大哥太见外了,我对你敬佩不已,就像亲兄弟一样,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这就跟我动身吧!”说着拉着他就走。盛情难却,也只好跟着去了。

城外的月光更加的明亮,丝丝晚风吹拂着有些发热的面颊,令人意兴飞扬。出了长安之后第一次喝酒就喝了这么多,感觉足底生风,而身体却在飘『荡』。

凉风习习,加上酒气上涌使他豪兴顿生,高声『吟』道:“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零古岳边。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悲壮苍凉,多日的抑郁一扫而空,他突然喜欢上了喝酒的感觉。

至徐无山中阳城的家已经很晚了,两人抵足而眠,聊至天『色』微明才耐不住困倦休息了一会。

已经日上三竿了,强烈的光线照在赵忆丛脸上,那灼热的感觉使他醒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城已经出去了。屋子空『荡』『荡』的就自己一个人,起身走到门外。

这个小院子一片寂静,有几个家人正在小心翼翼的清扫着落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招手叫过来一个家人问道:“你家阳城公子去哪里了?”家人恭敬的施礼回话:“我家公子去拜见主人了。公子既然已经醒了,不如我领你过去见他们吧。”

点点头跟着他走出院子,沿途遇见的家人见到他都点头致意,站在路边等他们过去才做自己的事。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的良好的教养,这应该不是一般的人家,否则很难有这样的家人。

不一会,来到前厅,屋宇光亮,气势恢弘。刚走到门口,阳城就迎了出来,笑着说:“大哥你醒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呢?”赵忆丛道:“最近确实有点劳累,睡的连你走了也不知道,真是太沉了。”阳城道:“没关系的,大哥就在我家多休息一段时间无妨,让我先替你引见我的父亲。”说着亲热的领着他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