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未尽,饱经战『乱』的长安市集已散。也许战争并没造成太多平民的死亡,但却造成了平民的大量流失,此刻的长安人口已经不足战前的一半,风景日渐萧疏。

赵忆丛很清楚的记得这是出走之后第三次回到这来,不但每次回来时的身份大不相同,而且总会得到或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此刻整个天下能够对自己造成影响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只是却还是有些忐忑,这次回来又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

“听说赵兄本是长安人士,现在回来也算衣锦还乡吧!”并马而行的方不凡打破了长久的沉闷。赵忆丛扬头看看街道两侧的店铺,不由苦笑:“现在我已经完全找不到回家的感觉了,这里已经完全抹去了我曾经存在的痕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地方还能算家么?”

“确实如此!”方不凡赞同的点点头又问道:“当年赵兄被迫离开长安应该和仇士良有关吧!我想这也是赵兄你执意对付仇士良的原因。”赵忆丛点点头:“都是年少轻狂惹的祸,此事说来话长,幸好一切都过去了。”

“没有当年的仇士良又怎么会有今日闻名天下的赵忆丛呢?祸福相依,世界上很多事是无法用好坏来形容的。”方不凡感叹了一句好奇的问道:“我好像几次听仇士良说起他掌握了什么秘密,为什么赵兄你不想办法让他说出来呢,是你已经知道了还是根本不在意。”

赵忆丛微微一笑:“对于我身上发生的每件事和我身边的每个人,我都有自己的判断,我不想听一个不可相信的人说出所谓的秘密来扰『乱』自己的思路。我行事一向如此,如果这个人不可相信,那么最好连他的话都不要听了,否则反而是自取烦恼。”

“赵兄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换成我的话是一定要听一听的,虽然确实很可能反而让自己变的无所适从。”方不凡感慨的说了一句也沉默下去。

曾经的宰相府邸今日成了方不凡的住宅,离的很远就看见一个素装女子立在门口翘首以望,应该就是方不凡的新婚妻子刘郁了。自她的父亲去世后,一颗心就完全转到了方不凡身上。每次方不凡出门她的心都会悬起来,总是担心人事无常世事多变,方不凡会遇见什么危害。

对于这个倍受打击的女子,方不凡也完全显『露』了他好丈夫的一面,始终是关怀备至和蔼有加,无论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起码表面上做到了一个好男人应该做到的所有事情。“你不是一直很崇拜赵大人么,现在我把他给你带来了。”还有一段距离,方不凡就下马走过去挽着她的手介绍道。

每个女人的心目中都有自己崇拜的对象,刘郁也不例外,从开始关注朝局开始,赵忆丛这个名字就经常听父亲提起,他做过的事情更是一点不错过的全记在心里。可以说在见到方不凡之前,赵忆丛一直是刘郁心中想的最多的男人。有了方不凡这个体贴的夫君之后其他想法自然是没有了,不过那种对偶像的好奇心却没有丝毫的减弱。

出身将军世家的她并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轻施一礼后很大方的抬起头,似乎想看看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所代表的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反响之处。第一眼觉得此人温文有礼,除了显得很稳重之外并没有想像中那种凛然杀气或是彪悍如野兽的气息。等到注意到他的眼神时感觉却有些不同了,那毫不凌厉甚至可以说平和的目光似乎可以看穿人的内心,眼神里好像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强大自信,而在这眼神的注视下竟让人有些慌『乱』起来。

对视不过一刹那,刘郁就低下头去:“赵大人远途劳顿,还是快请进府叙话吧!”刘郁心中一时间有那么多想法赵忆丛却是不知道的,事实上他不过是因为这是方不凡妻子的缘故稍加注意罢了。见她只看了自己一眼就低下头去也只是以为寻常女子的羞涩,点点头大步走了进去。

众人落座,随便寒暄几句,赵忆丛转入正题:“不知道黄崖姑娘现在何处,可否请来一见?”方不凡笑道:“黄姑娘还不知道你来的消息,我已经派人去请,相信她听到消息会很快赶过来的,赵兄稍等片刻。”顿了一下又道:“与赵兄见一次不容易,我也正有几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在下是个『性』急的人,倒让方兄见笑了。”赵忆丛似也觉得自己过于急迫了,相信就算自己不说出来,方不凡也自会把黄崖请来:“方兄有事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就是。”方不凡道:“相信赵兄应该知道张全义邀请我共同对付李朔的事情了,不知道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毫不隐讳的直接说了出来,至于赵忆丛的自谦之词完全无视了。

赵忆丛面『露』难『色』:“这件事我隐约听说了一些,只是这些乃是方兄的大事,我这个外人似乎不宜发表意见吧!”方不凡微笑着望着赵忆丛,道:“赵兄这样说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你我虽各属一方,但此事并不直接涉及自身,赵兄又何必吝于指点一二。”

『露』出沉思之『色』,赵忆丛把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去沉『吟』了一下道:“目前外敌已去,中原大势渐趋明朗,若有天下之志则张全义与李朔的战事无可避免,对于方兄的实力我是知道的,相信此战之后即使单独面对张全义也不会处于下风,此刻战与不战并不是重要的事情。”说到此处,眼睛灼灼的望向方不凡:“只是你认为这是最好的时机么,或者说你已经准备好了么?”

“我的情况想来赵兄也是明了的,接手洛阳兵力之后外表看来好像势力大增但一时半会却难以理顺,因此开战是存在不少风险的。”方不凡直言不讳的又说道:“只是若不参战,则张李之间的均势很难被打破,长此下去对我这种夹在两者之间的人来说似乎更加不利,与其现在面对两个敌人不如将来单独面对一个,起码可以减少腹背受敌的困恼。”

“既然方兄已经决定了,那又何必再问我的看法呢?”赵忆丛悠然道:“或许方兄想和我说的不只这些吧,还有什么直说就是了。”方不凡赧颜一笑:“此事说来对赵兄有些苛刻了,我是想让你答应在我与张全义、李朔没分出胜负之前不『插』手中原事务,否则有赵兄这样的对手在侧我是绝对不敢轻易行动的。”

“不『插』手中原的事情我做不到,最多我可以答应你绝对不『插』手你与张全义和李朔之间的事情。”赵忆丛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因为我很快就会对我最后一个敌人郑注出手了,这正是清算旧账最好的时机。”方不凡本来有些错愕于他这么直接了当的拒绝自己,听到后来放心不少:“你的意思是说只对付郑注而已,其他的事情不会参与么?现在是郑注最衰弱的时候,赵兄倒深谙痛打落水狗的道理呀!”

“不错,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绝对没有现在放手的道理。”赵忆丛又道:“方兄若信的过我的承诺,想做的事尽管去做,我保证你的后方绝对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方不凡与赵忆丛击掌三下道:“我相信赵兄的承诺,在我与张全义、李朔之间的事没有一个了断的时候,咱们依然是友军关系。”

见两人这么轻松就决定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一直沉默不语的刘郁不由皱眉,在他想来即使是联姻关系的同盟也是说撕毁就撕毁了,这样随便几句话就订立的约定又能有什么约束力,偏偏两人都显得很郑重其事,这样虚伪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

“我是个高傲的人,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不过我从不在意。”赵忆丛平静的望着方不凡又道:“可是人若是连一个对手都没有了,那活着也没意思了。我一直认为方兄是唯一可以作为对手的人,所以我会留到最后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来决一胜负。”

方不凡微微一笑:“我也正有此意,只有击败赵兄这样的对手,胜利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今生能与赵兄为友,幸甚!今生能有赵兄这样的对手,幸甚!所以你的承诺我绝对信得过。”

看着两个男人那种莫逆于心的笑容,刘郁突然间仿佛懂了。也许那是一种自己到不了的境界,他们在意的只是胜负本身,而非胜负之后所带来的东西。

赵忆丛的笑容并没持续多久,眼睛转向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黄崖已经站在那里了,又好像从来没离开过一样。“你好么,我来了。”赵忆丛慢慢走过去。

“很好,你终于来了。”黄崖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波澜:“还好你没让我等到那个永远,否则最后我会恨你。”

“我会一直等你的,永远!”当年那个明丽的小姑娘送别时说过的话回『荡』在赵忆丛耳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送别时她脸上带着的那种坚决之『色』,原来最初的诺言从没被忘却,那么这些年又发生了什么呢?

看出他的疑『惑』,方不凡沉静了一下说道:“不错,事实上赵兄当年在虎狼谷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因为当时的我控制着黄姑娘的行动,想来你也猜到了,我是为了图谋虎狼谷的势力并且还想得到只有黄姑娘才掌握的黄巢搜刮的宝藏。”

表情依然平静如常,方不凡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并没有一丝卑鄙行为揭穿后的羞愧。刘郁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了,尽管他的语气平淡,可是怎能掩饰当年虎狼里阴谋下的刀光剑影,这真的是我的丈夫么?刘郁甚至觉得此刻的方不凡一定是被妖物附体了,否则怎么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目光不由紧张的向赵忆丛望去,也许接下来就是盟约撕毁,图穷匕现了吧!

只可惜赵忆丛脸上没有哪怕一丁点诧异之『色』,反而平和的笑了:“直到此刻我更加确信方兄是个合格的对手,若你此刻还想隐瞒什么反倒显得没气度了。”

方不紧绷的脸一松:“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样做很卑鄙么?”

“卑鄙么,也许!”赵忆丛自嘲的笑了一下又道:“如此说来我也是个卑鄙的人呢,这些年来卑鄙的事情好像我做的也不少。对我来说做一件事情只会考虑是否会达到目的,至于卑鄙与否是不在考虑之内的。”

“说的好,做事但求无愧己心,卑鄙与否确实是不必考虑的。”方不凡微微一笑:“不怕赵兄笑话,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样的事情我恐怕还是要做的。”

赵忆丛也笑了:“我倒是有一点疑『惑』,现在方兄就不想要这个宝藏了么?或是方兄不怕黄崖把这个宝藏送给我么?”

“当年这些金银珠宝对我很重要,直接影响到我是否能建立自己的势力去实现目标,可是现在不重要了?”方不凡道:“珠宝虽多却买不来战无不胜的军队,金银虽广却买不来一场胜利,环境地位都变了,这个宝藏对我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相信对赵兄也是一样,当年你会很需要它,可是现在你有了南诏五百年国库蓄积,多上这些也不会起什么作用了。”

“你说的很对,过了这些年之后我们都发生了很多变化,我们所要追求的东西已经不是金银珠宝可以买来的了。”赵忆丛微笑着说道:“所以即使我带黄崖离开,这个宝藏我也不会去挖掘,就让它留给未来某个可能需要的人吧!我们用我们的方式来战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