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鸿鹄之志(三)

就在这时,钟仪听见熟悉的温和笑声。

钟仪扭头一看,就看见祝夫子抱着他的白猫,似乎在逗弄。

他刚好抬头看见了钟仪,不,准确说是看见钟仪旁边的王散因和爹爹。

他走过来对他们微笑,向爹爹行礼:“钟夫子。”

爹爹笑了:“哪里有那么多规矩。”

一般在学院里面,分专业等级的夫子之间存在着礼仪关系,爹爹曾说过,他自己在考宫廷琴师。

所以说如果宴会级别的祝夫子遇到宴会级别里面水平更高的爹爹,他是要行礼的。

钟仪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猫:“祝夫子也喜欢猫?”

话一出口钟仪就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果然,祝夫子的声音变得更温和:“是啊,这是雪华,是表弟前年送给我的。”

钟仪目光不受控制的瞟到了那张冷冰冰的俊秀脸庞上去。

王散因送小猫给祝夫子,钟仪脑海中浮现当时的画面——王散因站在暖阳下,脸板着,目光冰冷,伸出手:“喏,给。”

他将装着猫咪的笼子递给祝夫子。

祝夫子眼睛发亮:“谢谢散因表弟!”

他迫不及待地将笼子打开,抱着白猫磨蹭。

王散因则是冷眼旁观,与比他的三岁的祝纹形成鲜明的对比。

钟仪幻想完毕,面不改色地问:“夫子的猫叫什么名字?”

祝夫子笑了:“雪华,冰雪的雪,月华的华。”

钟仪:“……”

钟仪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家那只坏坏胖胖的猫,或许它的粗糙属性就是因为自己给它取了一个随意而且乡村风的名字……

王散因说:“不早了,表兄,你随我回去用饭吧。”

祝夫子微笑地点点头。

他们也就告辞了。

他们到家的时候,娘亲和阿蓉正在院子里看阿礼舞剑。

破风之声“刷刷刷”的,听着的确疾速。

阿礼转圈转的好快,钟仪无法想象又转圈有舞刀弄枪的,怎么能够刺得准?

当初阿礼非逼着钟仪学了一些皮毛,说以后万一有紧急情况,还可以保住一条命。

他说的严重,钟仪就认认真真地学了几招,结果要么是刺得没有力度,要么刺得不准。

他恨铁不成钢地叱骂钟仪:“钟小笨,你可不可以把你的手臂伸直?”

钟仪反驳:“你才是钟小笨!”

结果他一脸凶神恶煞:“你要是练不好我就打你!”

钟仪一缩脖子。

只好拿着剑到处刺,那天是阴天,天气沉闷,钟仪一招扫过去,剑居然“哐当”一下掉地上了。

花田路过,极为鄙视地在钟仪面前晃了晃尾巴,然后趾高气扬的走了。

钟仪:“……”

阿礼面色平静:“钟仪,我已经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你了。”

他上前,钟仪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就觉得自己的屁股被狠狠刷了几巴掌,火辣辣的疼。

钟仪瞪眼看他。

他抱胸而立:“想单挑?”

钟仪吸吸鼻子,灰溜溜地捡起剑。

第二天早上,钟仪因为运动过度,浑身酸痛的几乎起不了床。

钟仪现在还记得,第二天阳光微微透过窗缝,房内不怎么明亮,阿礼坐在钟仪床边面无表情地看钟仪龇牙咧嘴的穿衣。

他说:“手无缚鸡之力,将来怎么办。”

钟仪当时在低头系着衣扣,很自然的回答:“不是有你吗?”

他忽然沉默不语。

钟仪疑惑地抬头看他,发现他已经转过头没有再看自己。

今天是秋试的日子,云英书院刚好放三天小假在家。

阿礼换上娘亲亲手缝制的衣服,和钟仪那次参加琴子选拔的那件淡紫色衣服款式相同,只不过颜色是墨绿色。

娘亲整理着阿礼的衣领,微笑:“阿礼,好好考试,娘相信你。”

阿礼微笑:“娘放心。”

钟仪看着阿礼的侧脸发呆。

阿礼侧头捏钟仪的脸:“想什么?”

钟仪任由他捏着脸:“阿礼真的要考阚元阁吗?”

他笑着嘲笑钟仪:“你不是失忆了吧?”

钟仪不语。

突然觉得有些不想让阿礼考的那么高,如果他的分数只在云英书院的录取范围就好了。

爹爹从屋外进来,握着两把伞:“外面在下小雨。”

阿礼说:“不碍事。”

娘亲接过伞,让阿礼拿着:“不要淋雨,否则着凉了不好。

阿礼顺从地接过。

钟仪瞅了瞅爹爹手中只有一把伞,不满道:“爹爹,我也要去。”

爹爹微笑:“也好,我们三人一起去吧。”

花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钟仪摸摸它的头:“乖,你在家呆着就好。”

花田喵呜猫呜地蹭着钟仪的手。

他们一起撑着伞出了门,小小的雨声在伞面上清清浅浅的响起,娘亲站在门边,微笑着向他们挥手告别,莹润的象牙白玉镯衬着娘亲的手腕更加雪白。

他们踏上了去这次对阿礼意义重大的路程。

安都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典型的南方味道。

路上的青石板光滑水亮,迈过一道,脚底溅起的水,和从天上坠落的雨滴一起在青石板上开出雨花。

爹爹和阿礼并肩走在前面,商轮着考试的事情。

钟仪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不怎么喜欢今天的雨水气息,偶尔抬头看看,就看见灰蒙蒙的天空,压抑的让人觉得没有希望。

希望?

关于什么的希望?

钟仪低头细想,耳边是滴滴答答的雨滴打落在雨伞上的声音,以及爹爹和阿礼的说话声。

路上的行人很少,且步履匆匆。

钟仪才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对于未来的打算。

今年他已经十四岁,每一步都是爹爹娘亲教会他如何去走。

那么以后呢?

阿礼今年十六岁,但是爹爹却开始听取他的意见。

钟仪没有多大的主见,也没有拥有多少主见的**。

钟仪觉得,他是想要平庸的过下去,当然,如果爹爹希望他考取更高级别的琴师证,他会去努力。

小雨下大了些,水汽弥漫着,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十四岁,十六岁,二十岁……他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阿礼呢?等他二十岁的时候阿礼就是二十二岁……不过,如果他真的去了北方的繁城,而且表现优异,阿礼他,是不会那么早回安都吧。

阿礼一直比他优秀,比他稳重。

钟仪觉得,阿礼不会像爹爹娘亲那样一直陪着他。

他总是要去更远,更宽广的地方。

如果问钟仪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钟仪会说,他现在隔着雾气看爹爹和阿礼的身影,总觉得,阿礼的墨绿色好像融了进去,化不开,也看不清。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钟仪紧紧盯着阿礼的背影,他的黑发长及腰间,如倾洒的浓墨,却给钟仪一种冷冽的距离感。

突然,阿礼的脚步停下了。

钟仪愣愣地停下。

他回头,面目模糊在雾气里。

他看了看同样回头的爹爹,用开玩笑地语气说:“爹爹,小仪走在后面,会不会跟丢?”

钟仪的手被温暖的手包裹住。

这是阿礼的手,带着练剑之人的轻微手茧。

钟仪看着爹爹熟悉的微笑,再看看阿礼黑亮的眼睛,钟仪笑着说:“怎么会丢?”

阿礼认真地看着钟仪:“你东张西望的,看见新鲜好奇的,不就被拐走了?”

钟仪撇嘴看着他说:“我才不会。”

阿礼微微笑了,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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