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曾经的凌波初七已经死了,别告诉我一把没有灵性的死刀,就可以救你们的命,刺腕,你可真是个傻瓜,走了便走了,又回来寻死。”

刺腕转头看向握着利刃的暗,“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也要在这里大放厥词?记住,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他嗤笑一声,眼里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大红色的袍子漾在风中,暗凝视一眼眼前的刺腕,没有说话,却已经提步离去。

“刺腕,这次你还是走吧,替我好好守着初七,只怕我已经是在劫难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我死了,把我葬在母妃的衣冠冢旁边,初七,我对不住她无颜和她在一起。”

“大哥。”

有多久没有再听到这个大哥了?他恍惚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风雨交加的夜晚,饥寒交迫瑟瑟发抖的男孩歪倒在凌波府前,他给了他一碗粥却发现他长的和他几乎是一张脸,就是这张脸,让他决定把这个小乞丐收留下来,那个时候的姜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报仇,他还没有愤世嫉俗,还没有陷在政治漩涡里拨不出来,什么权利,荣华也如浮云。

那个时候他们结拜为兄弟,小乞丐没有名字,他帮他取名字,刺腕,意思是他的剑可以快速的刺入敌人的手腕。

从此他们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靠那么小的四只手,四个小肩膀,扛起了以后声震七国的凌波府。

一路走来,一个越陷越深,一个越来越厌恶这种厮杀,终于还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两个月之前的决裂,还犹如在眼前,而今天,他们又要并肩作战,面对秦、郑、楚三国的千军万马。

“后悔吗?”姜白微笑着看着晴朗的天空,似漫不经心的相问。

“死吗?不后悔。”他看着他手里紧握着的初七刀。

“那就放手一搏,兄弟。”

三军围溃在濮阳,齐军誓死守城,当年鲁卫一战血流成河,凄惨之象,无法言表,而今更甚,厮杀的呐喊时起彼伏,齐军注定已是败军之师。

楚玉并未亲自前往战场,只是坐在房中悠闲地看着简牍,听着前方快马一遍一遍的来报战事,喝着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战况如何,他早已料到,秦军很有可能解决掉齐国之后趁着战乱杀掉随着的郑楚两军,一来可以推脱那是死于齐军之手,二来又挫伤郑楚两军,实在是一举三得,秦盈此人,从第一次和他接触,楚玉就暗中在他身上下了些功夫,不仅让韩非去秦国探查了很久,更因为此事,韩非身份暴露险些死在屠戮四将手里,还好韩非机警,否则已经无命回来,尽管如此,回来的时候,韩非已经是面目全非,几近毁容。

想到此,他提起脚步从房中走了出去,还很精神的样貌忽然变得几分失落,转身对将严摆摆手:“再有战报,暂且搁下,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是”将严恭声应着。

楚玉的步伐沉重了很多,脸上的悲痛让人觉得他是失去了一个挚友,仿若在对死去的人哀悼。

踏入石屋后,他随身带过沉重的木门,转到屏风后面,从华音躺着的玉床下面缓缓掏出一个青釉圆身瓷瓶,仿若珍宝般抱在怀中,泪水默然滴落,他轻轻抚着瓶身,喃喃:“韩非…”

为什么一路走来,却越走越孤单?为什么到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是宿命轮回?还是前生因果?

软弱的样子只能留给自己看,关在昏暗的屋里,他也是个无力的人,对一切都是那么无能为力,那么苍白,他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抱着瓷瓶缓缓滑落在玉床边,他无声泪下,韩非啊,那个从五岁就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人,一直把小两岁的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而现在,却悄无声息的离他而去,再也找寻不见。

玉**的女子恍惚眼角有泪溢出,晶莹的光亮一闪而过,却寻不到半丝泪痕。

直至天近黄昏,楚玉才将瓷瓶安放在玉床下面,从地上站起,轻轻拂过华音的青丝:“再过几日,公仪斐就来带你去药王谷,你放心,我会等到你醒来的。”顿了顿,他收回手,“现在有鲛珠续命,等我拿到海上花,就让你好好地生活。”

他推开木门,将严已经立在门口,一向稳重的将严此刻额上有些细密的汗珠,看到楚玉出来,顿时松了口气:“主人。”

“有何事?看你样子很是慌张。”楚玉带过木门,立在将严面前。

“主人,战报,大捷。”一向说话利索的将严此刻有些支支吾吾:“只是,只是…”

“只是我军丧亡惨重,怕是余下的兵士不足三千了吧?”他接过将严的话,淡淡道。

将严惊愕的抬头看着他,似是不能置信,但是随即也觉得不为奇怪,“主人神机妙算。”

何以神机妙算?他冷冷的目光穿过眼前的将严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事情都是明摆着的,秦军既然决定这么做了,若是不在中间吃点甜头,那就不是秦盈的行事作风,郑国简直就是一颗死棋,用与不用都不能影响什么,郑攸白看似对一切了如指掌,还不是纸老虎一个?郑国子传位到他的手里,执着于攻打卫国,却耗时几个月能拿下,鲁国灭了,要不是因为鲁桢那厮急功心切,哪能落下空子让他去钻?

若不是鲁国三世子根本不稀罕王位,那鲁国至今怕是依旧横亘在齐国之前,姜白倒是有个得力的屏障,哪是秦国说攻就能功的。

而今不过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再加上姜白心思狠毒不得人心,所以人心向背,垮也是必然。

“说什么神机妙算?我可研究过伏羲八卦?你且替我去一趟齐国,寻到秦盈向他讨要海上花。”

“是,主人。”正提步走出去,忽又回头“主人,那些将士……”

“替我好好安顿他们的身后事,在慰籍为国献身的将士家人,尽量将他们安置好,要善待他们,宁可百姓欠君主,不可君主欠百姓。”拂拂袖,对着将严道:“去吧。”

“属下告退。”

下一个要吞掉的,是谁?郑攸白,还是我?秦盈,我等着你的屠戮四将和铮铮铁骑,既然尘世不留我,我就跟你好好的打一场。

将严骑马赶到齐宫之时,郑攸白正和秦盈二人坐在殿中喝茶,郑攸白看一眼将严,温声笑笑:“我记得楚玉身边长跟着的人,是韩非啊。怎么又多出个生面孔?”

秦盈听闻韩非儿子,稍稍一愣:“韩非?就是那个夺命公子剑的韩非?”

“夺命公子剑,还有另外一个名号‘修罗十四斩。’”郑攸白温润笑笑,喝下一口茶水。

将严恭身立在一边,对着秦盈和郑攸白施礼:“夺命公子剑和修罗十四斩正是韩非和在下。”

听闻这话,秦盈手里的茶杯一顿,开始细细打量起将严,半晌惊讶道:“我见过你,在世子府。”

将严施一礼:“世子好记性,不过才跟将严见过一面就能记住将严的样子。”心里却在发寒,秦盈此人,这般好的记忆力真是可怕,若是不小心暴露身份,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真不知道那时候韩非是怎么逃走的,似乎还将身份掩饰住了,若换做是他,只怕早就身首异处。

秦盈呵呵一笑“秦盈自来是佩服英雄,更敬重英雄,夺命公子剑和修罗十四斩二人可以抵我秦国屠戮四将,秦盈怎敢忘记?”

一番话说来,将严却开始头冒冷汗,却也沉着应对:“是世子抬举我们了,不过今日将严前来是奉我家少主之命,前来讨要海上花的。”

秦盈未答话,郑攸白却放下茶盏接过将严的话:“战报一直都有传回楚国,却没有人告诉楚玉海上花的下落吗?”

将严一阵惊奇:“郑世子,难道海上花有所变故?”

楚玉手里的简牍‘啪’的落地,直直站起身形,面色苍白:“你说什么?海上花被毁?”

将严拾起地上的简牍放到几案上,恭身回去站在原地:“是,齐国城破之时,姜白手里握着一朵黑色丝状花朵,碾碎随风散了,继而姜白死在千里飘红手中。齐国亡。”

“天意,天意?呵呵呵,”楚玉无力的笑着,对面前的将严挥挥手,颓唐万分:“你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曾几何时,有过这般的绝望之感?那好似许多年前,看着梅苑在大火中凋零,而自己却被公仪璋死死抓住,母妃在大火中微笑着离去,告诉他一定不要活在牢笼,舅舅把他带到柳州,告诉他若不想回楚国,就留在公仪家,他攥紧拳头“我要回去。”

那是生命在指尖一点一点流失的感觉,生怕活不下去,对母亲的眷恋和不舍,曾经是他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王宫生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他终于还是变成了母亲不希望的模样。

小小的他救不了母亲,长大了救不了自己,到现在救不了韩非救不了华音,他苦笑,究竟,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你是在乎权位的。”

他嘶吼:“我不是!”

但是心底的声音依旧平静的传来:“你在乎,如果不是眷恋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位,又何必周旋在他们之间?”

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他喃喃:“你来了?”

心里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说过,你有野心的时候,我就会出现,我看的透你,你却看不透我。”

他苦笑:“那你是来助我争夺天下?”

那个声音忽而变的缥缈:“我不能助你,你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使我凝聚成形。”渐而消散。

楚玉重新抬起头,“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找我,我不该是你的主人。”

声音忽而好像重新回来:“你以为,沧澜的主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现出身形的庞然大物,几乎要将整个房子顶塌,蓝白色交替,鱼身生有四肢,额上偌大的红冠,周身有水气喷涌,“这便是沧澜的样子?甚是怪异。”

沧澜开口,“我是要离开你的,因为你不是这个大地的主宰者。”

沧澜说完,身形再度化成一白色光点,慢慢飘出窗外。

“你要去哪里?”他急急的追问。

“去秦国,仙音赋封印的大地灵气降于秦国土地,秦国才会一统六国,成为史无前例的兴盛王朝。”沧澜缥缈的回着。

“那秦国会盛世千年吗?”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兴盛千年,秦国统一各国,将不会有第二代君主。”

“为什么?”

“那是来自古老的沧澜咒语,沧澜追随的人,后世将永远在刀剑之下战死。”

什么样的恶咒?沧澜,好奇怪的魔兽。

公仪斐定定的站在院中看着白光渐走渐远:“喂,大块头,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白光的飘动顿住,却没有要飘向他身边的意思:“我被公仪璋压在柳州天衍炉里时日已足,公仪家并不是我的主人。”

公仪斐合上扇面挠挠额头:“那你现在打算去哪?找你真正的主人?”

白光虚空上下翻转,倏地消失不见,公仪斐怔愣半晌,低声呢喃:“大么大块头,说跑去找人家就去,也不怕把人当场吓死?!”忽然想起什么,提步就朝外追去:“喂,大块头,我说你去哪啊?你先回来。”

整个出府的人看到公仪斐一边跑一边喊,再看看他的前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小丫头扑哧一笑:“你们快看呀,公仪少爷是不是魔怔了?”

这一喊引来打扫的仆人站了慢慢一院子,公仪斐就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翻(墙)而去。

楚玉从房里走出来,方才听到公仪斐的声音,院子里还吵吵嚷嚷,心道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出来,刚好看到白影翻(墙)而过,仆从们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就看到白影过后接着黑影一闪。

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脑瞬间呆滞:“方才,那是什么?”“主子!”

一时府中炸开了锅,将严也随即追着楚玉而去。

公仪斐脚下生风,追着前面的白光,楚玉一个腾空奔跑在公仪斐身侧:“公仪斐,你追他做什么?”

公仪斐呵呵一笑:“神芝草已经研磨好,我来带华音姑娘会药王谷,却不想这畜生挣脱封印自己跑出来了,跑出来也便跑出来了,还把我公仪家的东西也偷出来,太不仗义了。”

楚玉一愣,也没有停下脚步:“那他拿了公仪家什么东西?”

“天衍阵。”说罢加紧脚步追上去。

楚玉也不迟疑,连连加紧脚步。

将严一直追在百步之外,不向前,却也丝毫没有落后。

天衍阵,公仪家世代倾尽精力修缮的一套完整阵法,穷其星辰变化之力,于战可以披靡沙场,于玄可封印神秘力量。

公仪家是术士,而且是在术士这个行业中最权威的存在。

白光见公仪斐已经追上,自知对公一家的术法也有所惧弹,便在不远处的前方树林前停下,化出身形。

公仪斐没料到这大块头居然会突然停下,本能的没有刹住车,一下飞了出去,直直撞在沧澜的肚皮上,摔落在地:“你怎么突然就停下了!”额头上的震痛让他对眼前的沧澜颇为不满。

这沧澜浑身上下几乎没有肉,别看公仪斐是撞到了它的肚子上,实际上那肚子也是骨头。

沧澜立在原地,上前走了几步,伸手扶起地上的公仪斐,此刻他素白的衣衫已经沾上些泥土,倒是有点滑稽之象。

楚玉端端的立在一边,看着他们的动作没有做声,这是将严也追到跟前,对着楚玉施礼:“主人。”

楚玉对他摆摆手,示意他站在一边,将严提剑而立,看着前方的庞然巨(物),不由倒吸凉气:沧澜!

术士口中所说的戾煞之物,此物出现之时,必定是乱世结束之际,只是这种东西跟随在大地的主宰着身边,直到这个王朝经过一代明主,便世代消亡,术士对于这样短暂王朝的存在称之为沧澜之助。

公仪斐像是跟一个老朋友讨要糖果一般,将手伸到庞然大物的面前:“天衍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