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斐端端坐在华容楼看着外面灯火涌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熙熙嚷嚷。

伙计引着一个黄衣女子来到桌前,识趣的退下。

“哥哥飞鸽传书有什么事?”公仪楼兰坐在对面随着公仪斐的目光看着窗外。

公仪斐收回目光,略有所思:“陈槿年想做什么?打算收回陈国?”

公仪楼兰索性手托香腮,打个哈欠继续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这里果然是繁华地段,酉时仍是行人众多。“怎么可能呢?哥哥,我在槿年身边也有些日子,觉得他并不是一个把权位放在心上的人,而且他和秦宜碰面,不过是打听之前宫里的一个医女的下落。”

“是吗?”公仪斐捏着桌上的酒盅把玩着:“楼兰,你可别忘了,楚玉身上流着的才是公仪家的血。你不要为了别人将这些忘了。”

前一刻还坐在公仪斐面前,下一刻女子的身形就从窗户跳下去,众人还来不及惊呼,姑娘已经落到行驶过来的马车上,随着一阵马蹄声溅去渐远。

燕国的事情楚玉动作之快,根本没给秦盈任何插手的机会,孙渺返回燕国直接接手燕国的所有事宜,而秦盈也不得不带着秦未央和白起他们返回秦国。

燕国这方土地归了楚国,塞北的屏障已经开始从点点基石慢慢变成同墙铁臂,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谁也不会想到,最终的最终,站在一起相夺天下的二人,会是谁。

郑攸白闻听楚国占领燕国,而他却攻打一个卫国也被牵制,不得不转战向东,攻城略地,早就成了这些侯国的战场游戏,你强我弱,我便将城池拱手相让,我强你弱,你变拿命相抵。

鲁国和郑国抗衡不过三个月,被围困七日,粮草已绝,满城荒凉之象如同常年大旱,颗粒无收。

可怜刚刚逼宫叛乱坐上王位不过几天的鲁桢,不得不大开城门归降。降战书上端端刻上鲁国大印,从此郑国独揽鲁国大权,将鲁国皇室全部押解郑国做仆役。

鲁桢倒也是个条汉子,写下降书从城墙上坠落,以身殉国。

此事传到柳州,鲁梦溪正和公仪含下棋,微微一笑:“含儿觉得我这二哥是不是也算有气魄?”

公仪含摇摇头:“降书都写了,即便殉国,也殉的没半点尊严。”

但是这件事却惊动了齐国,齐鲁相连,一脉秉承,鲁国灭,齐国危。

秦国远在西北,却已经吞并了周边的小国,眼见着对中土各国虎视眈眈,只怕以后欲要秦楚郑三国鼎立。

皇宫里一片慌乱,凌波府却已经将整个王宫在暗中控制,姜白站在远处微微眯眼:“也该是让我回来的时候了。”

郑楚还未对齐国有所动作,齐国皇宫却已开始内乱,十几年前死里逃生的嫡世子姜白杀回齐宫,夺主位,霸王权。

此事传至秦国,秦世子盈对着面前恭立的白起,呵呵一笑:“杀回去的好,这样我们就可以联手吞并中州各国。”

传至郑国,郑攸白一袭白衣端坐在大殿龙榻之上,手里握着简牍淡淡一笑:“且看楚国如何动作吧。”

亏吃的多了,慢慢就练成了狐狸,如今也懂得避其锋,藏其芒,平心静气的看着浮浮沉沉。

楚玉端坐在红梅树下,捏着玉色的酒杯把玩:“将严,替我去趟药王谷看看公仪斐。顺便捎上句话,姜白的命,我要了。”

大胤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自古就是厮杀的战场,有谁能幸免脱离这永无休止的战乱?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王来结束,只是在繁荣万载之前,需要流血征战,枕骸遍野。

传说九州大地之初,南海生活着鲛人一族,时隔久远,却已是无人有缘得见,但素闻鲛绡、鲛珠为至宝,鲛绡有修复容颜之功,鲛珠有起死回生、封印术法之能。

公仪斐早已踏上去往南海寻找之路,神芝草已种,再去往南海寻到鲛珠,方可生死人、肉白骨。

将严赶往药王谷之时,只见到在谷中耕田的元衡,问及此,元衡回说公仪斐交代有未完之事,已经离开药王谷多日。

待一路返回楚世子府,将严看到的是因吐血过多晕厥在房中的楚玉。他微微皱眉,心道,韩非毫无理由的离去,而且少主日日吐血,当中缘由令人百思而不得解。

楚玉转醒的时候,将严正立在身边。

“此事,不可外传。”他扶着床榻起身,站在将严面前,一股压抑之感将将严结结实实包围,他有一瞬间的窒息:“是少主。”

轻轻移开步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昏暗的密室中,有股淡淡的冷梅香:“你可寻到公仪斐?”

“回少主,公仪斐已经离开药王谷很多天了。”

“哦?”他轻叩几案,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是去鲛州寻鲛珠了吧?公仪斐,你还是愿意帮我的。“那便暂且不用寻他了,吩咐府中的暗卫,搜索陈国世子陈槿年,记住,不要留活口。”

话说的狠绝阴冷,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只因为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是拜那个人所赐?只因为离砂无法可解?还是因为曾经心爱的女子好好的交到那个人的手里,那个人却没有好好的把她保护在身边?

将严低声应是,随即退下。

楚玉轻轻抚胸咳嗽,神情冰冷,他在心里轻轻的告诉自己,趁着华音还没有醒来,一定要尽快将槿年除去,他再也不想他和华音之间,再因为谁人有所嫌隙。

现在燕国还在整顿之中,楚国没有损伤一兵一卒,就将整个燕国据为己有,燕国公心情渐好,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楚玉体内的毒素已经深入体内,就算是有神仙降世,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他向来讨厌喝那些味道怪怪的药草,可是为了临死之前能再看看华音一眼,他还是不惜用修罗草以毒攻毒,致使体内满是毒血,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毒人。

稍稍平缓心情,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出密室,一抹冬日里的三寸阳光穿树而落,照的他有些睁不开眼,原来幸福,如落在红梅上的积雪,那么短暂,瞬间就融化,流逝在指尖。

忽而一声清脆的音调响起,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华音回来了,可是抬眼望去,瓣瓣红梅从枝头滑落,带走了冬日里的最后一声爆竹响。

又是一年春花开,可是他的生命,却要走到尽头,只是不知道会流逝在繁华似锦的初夏,还是倾城白雪的严冬。

这墨衣男子仅存的年华,掀起了九州触目惊心的战殇。

“少主,”幕僚胆战心惊的走到郑攸白面前,唯唯诺诺:“据来报,一直没有发现永公主的下落,或许那陈世子妃是骗你的也说不定,那场大火,所有人都没能逃出去…..”

“之意,你也不相信永公主还活着么?”郑攸白若白衣衫展展,站在郑国九重宝塔,瞭望着看也看不到边的疆土,有些依依不舍,有着深深眷恋,却说不出是对这辽阔的疆土还是对心中的那个人。‘郑攸怀,你到底在哪里?为何要恨我?’他在心里轻轻的念着。

郑国的史策里记载的,郑攸怀,平公主,世子攸白嫡亲妹妹,安妃于辛巳年七月初三在庆安殿未时所生。

郑攸白惨然一笑,真的是我的妹妹么?

众国都没有动作,谁都知道,这一步棋,先动者先输,如今大势已定,东南诸国已经被齐国控制,而楚国和秦国拥有着最辽阔的疆土,燕国更是楚国最北方的天然屏障。郑国在四国之中最弱,尤其不能先动。如今的同盟,不会再像之前那么简单,陈、燕、赵、韩、鲁皆已被灭,之前的小国早就在大军厮杀之中倾覆,四国对峙,强国已去三个。

惟有隐忍,方可伺机而战。

郑攸白懂得道理,其它三个国家也并不傻,是以难得的竟然保持同一动作,那就是全部没有动作。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没有丝毫欲要相争的意思,好像这样和平相处甚好。

公仪斐终于在三个月以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飞鸽传书给楚玉,鲛珠已经到手。

拿着手里仅仅六字的轻帛,楚玉喜不自胜,终于,还是挨到她回来了么?

‘黑聪’静静地立在马厩里,曾经和主人出生入死在原野的战场上,纵横驰骋、扬蹄嘶鸣,今日终可以再度陪着主人,厮杀战场。

封闭着的密室里,公仪斐将水云笛慢慢融进鲛珠,渐渐化作一团水雾,幻灵气息封在鲛珠之内带着些许大地之气缓缓落入华音的身体里,顿时生起缕缕青烟。

楚玉站在公仪斐身后不言不语,神色却是极为紧张:“她,醒来会记得以前的事吗?”

“也许会,也许永远也记不起来。”公仪斐淡淡道:“你是想让她记起来?”

没有回答公仪斐的话,他似乎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鲛人泪只有半颗?”

“半颗足可以将她救活。”

“那….她何时会醒来?”好象并不相信公仪斐的回答,他怀疑的问。

撑开手里的扇子,公仪斐笑了:“神芝草还没发芽呢,她现在可醒不来,鲛珠可以将她飞散的魂魄慢慢找回,困在体内,却不能让她醒过来,还要靠神芝草做引,唤醒她。”

他的神色一怔:“还要多久?我还等的起吗?”

我还等得起吗?他害怕自己不能等到她醒来,从此碧落黄泉两重天,而他们这一世,却不曾相依相伴。

一场相识,以为相知,谁知百般寻觅,待蓦然回首之时,却已是惘然。

公仪斐悠悠然:“你想等么?”

“想,一直在等。”

公仪斐呵呵一笑,从袖中掏出另外一半鲛珠:“等,就把它服下,一条命,两个人平分,只是那样,你们的心便从此连在一起,若是谁死了,另一个将日日承受思念之痛,生死不能。”

“这便是生死不能的折磨吗?”他的眼角溢出满满的幸福神色:“我甘之如饴。”

剩下的半颗鲛珠被他服下,融进心里,从此,他和她,生生世世,宿怨纠缠,生不得脱,死不得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