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南宫寒尘不会有笑容,亦不会对她说着这样浅浅淡淡的玩笑话。纵然只是这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已经让秋离受宠若惊了。因为在那很遥远的过去,南宫寒尘的笑容只属于南宫怀远。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需要一处依靠来安身立命,而现在,寒尘的依靠已经不再是那个他曾经在心中无比看重的兄长,而代替那个位置的人……竟然是她么?

几天前,南宫怀远着一袭大红喜色地向她这般伸出手。而今,另一只的手的主人亦在等待着她的回应。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这纷繁复杂的心绪。她索性将心中万事放空,只怕也只有逃避才是最好的办法。她将手递给他的手中,掌心相合,他便合起了修长的指尖,那凉薄的冷意便丝丝渗入她的肝肠。

十指相扣,寒尘的声音漫入心间:“秋离,我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

南宫寒尘牵着莫秋离的手,走过长阶,穿过回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包含着他们曾经共同的回忆。冷冰冰的顽固少年太子,以及虽被重重礼教规矩束缚却从不肯真正妥协的小丫头。回忆起每一段过去,那都是好笑的。人总是会笑话年少时的稚嫩、细数曾经做过多少糊涂事。可又会从心底里羡慕那时的自己,年少轻狂,很多事情不懂得,所以才会快乐。

走到瑞德斋门口,寒尘停下了。略低下头去问她:“秋离,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面。”莫秋离抬手轻轻抚摸着瑞德斋年久失修的木门,微微一笑:“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可怕得恨,简直要把我吃了似的。”寒尘的脸上也现出淡的笑意:“我也并没有责骂你,你却哭了。”秋离想起那时自己的模样,觉着好笑:“是啊是啊,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婆婆说的礼仪风度统统都顾不上了。”寒尘听了却不再做声。薄唇抿成一线,沉默良久,方缓声一句:“再也不会了。”

秋离不解:“嗯?”南宫寒尘攥紧了握着她的手,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只说给自己,无比笃定的语气:“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这算不算是承诺呢?他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抑或是,在南宫寒尘整个生命里第一次许下叫做承诺的东西。

那指尖相合的寒凉仿佛顷刻间就暖了。

南宫寒尘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带给秋离的感动。他依旧牵着秋离的手,轻轻推开了这扇尘封已久的门。“吱呀”一声,旧日熟悉的一切,那桌案、那茶几、那雕花软榻、那檀木书箱……仿佛静静地守护着这里,直到这一日主人的归来。

寒尘和秋离举步跨进门栏,寒尘朝身前一指,道:“你第一次进我的**,便是在这里哭。”秋离微微一笑,朝前面迈了几步,指向一个蓝瓷花瓶,说:“有一次我砸碎了你的花瓶,你便好一阵子没给我好脸色瞧。我费尽周折找了个更好看的给你,你连一句原谅的话都没说。”寒尘却道:“那是有原因的。”秋离又说:“那一次呢?我见你神秘兮兮地摆了笔墨在写一张胭脂笺——冷冰冰的皇太子写胭脂笺啊,这怎么不叫我觉得好笑?我这一笑你又三天没有搭理我。”寒尘轻笑:“那也是有原因的。”秋离又好气又好笑:“那还有上上次、上上上次、上上上上……”

话没有说完,寒尘回身轻轻拥住她。将她的话接过来答:“无论哪一次,都是有原因的。”

冰冷的怀抱让她想起了八年前他出征前的那个月夜,一切恍然如昨:“那么,最后那一次呢?”她终于开口问他,“你想要说什么?到现在我还不知道。”

寒尘抱着她,缓缓道:“就从花瓶说起吧……那‘秋瓷瓶’是我特地从海藩找来要送给你的。世间就这一个,你却没等我开口送你便砸碎了它。”秋离愣住:“原来是这样……”

寒尘又牵着她走到桌案边,拨开一层层泛黄的卷轴,指腹立时覆上了厚厚的灰尘。他从这卷轴的最底处拈出一张精致无比的妃色纸笺,问秋离:“你当日所见的可是这个?”秋离点点头笑起来:“对啊。这胭脂笺可是民间才子佳人传情所用,你拿在手上怎么看都觉着奇怪。”

寒尘将妃色纸笺递到她手上:“你再仔细看看。”秋离将胭脂笺在掌心展开,精致的笺面上是寒尘的字迹,原本清挺有力的笔触于这胭脂笺上看来却是异样的温软柔和。抹开笺上斑驳的灰尘,映入眼帘的是一阕词——

莫失莫忘,吟秋衷肠,不诉离殇。

南燕子归,宫柳总无香。

怕寒来暑往,尘去凤失凰。待他日再回首,不堪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