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和阴谋皆是未知。

对于所有宫人们来说,近日比往常更加忙碌和喜庆。由于大婚在即,一切细枝末节都马虎不得,有关事宜皆有内务府拨专人调管,事事俱细。甚至秋离这些天每日发式如何、衣物首饰都一一详尽记录。各地方纷纷送来贺礼,怀远皆命人直接送来楚环宫。不出几日,偌大的楚环宫都已然是物满为患,蚕丝鲛珠、玛瑙珠翠、珊瑚碧玺……

莫秋离看着这些用整整几大张桌子才勉强摆完的东西,不禁有些伤神。

“西贡省紫金钏一对——”

“晏州墨玉如意一只——”

……

门外陆陆续续又有各种贺礼被送进来,眼看着一张桌子又被摆满了。

崔嬷嬷见秋离一副无奈的表情,不禁笑起来:“瞧瞧姑娘多有福气!嬷嬷我进宫这些年,可没见过那个娘娘有这样大的排场。”

莫秋离脸上微微泛起潮红:“我原本也用不着这些东西。都是怀远哥哥他多事……”崔嬷嬷本在整理着那些桌上的贺礼,听她这样说,便将手中的活计递给身旁的一个丫鬟。笑着走到秋离身旁,笑道:“这宫里除了姑娘你,倒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敢说咱们皇上‘多事’呢。”秋离这才意识到,四顾看了看,朝嬷嬷吐了吐舌头,也笑起来。

在宫里这些日子,越来越没有把崔嬷嬷当作外人。大概是因为曾是皇帝乳母的缘故,宫里的人也不把崔嬷嬷当作下人看。似乎对崔嬷嬷来说,莫秋离,甚至南宫怀远,并不是她的主子。她对他们的种种关切也不像其他宫人一样是因为惧怕或讨好,而是疼爱,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就像曾经竹林里的婆婆一样。

说起来,现在这样的结果正是婆婆最不愿意看到的。她曾经极力反对过秋离对于怀远的倾心,她对于夕若与破天的爱情那样忠诚地维护。倘若婆婆看到她毁掉这一切,一定会难过……也许,便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疼爱她了吧。但自从婆婆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更何况以婆婆那样的年龄,如今是否还在人世也未可知。这样一想,莫秋离心里不觉有些难过。

“您听到我说话了么——皇后娘娘?”

嬷嬷的声音突然抬高,让秋离陡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只好歉意地一笑:“你刚才说什么?我有些走神,没有听到。”

谁知她这样一答,楚环宫里原本忙碌着的丫鬟们也一起笑起来。秋离素来对她宫里的丫鬟们极为宽待,与她们说笑也是常有的事情,此时便疑惑道:“你们笑什么?”

楚环宫里的大丫鬟小翠平时最为伶俐,她一边仍是笑着,一边打趣道:“娘娘可真是心急呢。嬷嬷唤‘姑娘’您都不搭理,等改叫‘皇后娘娘’才有个回响儿了。”

秋离才明白过来,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你这小丫头——仔细我掌你的嘴。”小翠也知道秋离并不是真要责罚她,只嘿嘿一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崔嬷嬷看她们闹完,才将一个墨绿色的小匣子递到秋离面前,把她方才没听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份贺礼上没有写明来处。老奴叫人查过送礼的明细,竟也没有这匣子的记载。倒是蹊跷得很,按姑娘的意思怎么办才好?要不要禀明皇上?”莫秋离接过那匣子,仔细端详着,竟觉得有些眼熟:“真奇怪……好像在哪里见过……”

突然,秋离在匣子上游离的目光猛然聚到一处!如同被施了咒语一般全身僵直得动弹不得。

“姑娘——”嬷嬷显然也意识道秋离的反常,却不知什么缘由。只以为她又走神,便刻意放大了声音,“要不要告诉皇上?”

这一声,让莫秋离猛然受了惊吓般,整个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却急道:“不要告诉他!谁也不许告诉皇上!”

就算是再迟钝的仆人也看得出主子的异样,几乎在同时,一屋子的人都停下了手中事务,齐齐看向莫秋离。原本嘈杂热闹的楚环宫顷刻间安静下来,就连银针落地的声音亦是清晰可辨。然而,莫秋离并未察觉到这变化一般,只直直地盯着那一个墨绿匣子,脸色苍白如蜡。

崔嬷嬷到底是老宫人,自知凡事不必多问。但莫秋离这异常之举又难保不被有心的人搬弄出是非,就算本来没有什么,只怕传到皇帝那里便特能无中生出有来。于是趁一宫人等还没有反应过来,急忙故作轻松道:“姑娘是要转送给皇上吧……老奴自然知道分寸,哪里会告诉皇上。”说完,向着注目到这里的其他宫人缓声道,“你们,也断不会做出这般煞风景的事吧?”

宫人们立刻俯身称是。崔嬷嬷见莫秋离仍然失魂一般,只好带了宫中侍婢都退下。

只剩下莫秋离一个怔怔地坐在空荡荡的宫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个匣子。指尖在匣身隐蔽处所刻的两个字上来回摩挲,苍白的脸上的终于有了表情变化。然而,却是悲切,是欲哭无泪的痛苦。她缓缓地打开那锁扣,又极轻极轻地启了匣盖,在看到匣中之物的那一瞬间,含在眸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那是一块通透无比的白玉扳指。

扳指内侧刻着两个字,亦是匣身上的那两个字。是曾经嵌入她的骨血里,却在她如今的生活中遥远得如同天之一隅的两个字:

寒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