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浓稠的墨色安静得通透。唯有月光流水般地倾泻,自九天,落往楚环宫中。云丝罗帐盛满月色,使得那盏独点的宫灯更若无物。

宫中的女子着一件白的绣花绸袍,黑瀑般的长发几乎垂到脚踝。地面光洁如镜,她就这般赤着脚站在凉的地上,抬头看着帘外一弯新月,黑如点漆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汪千年寒潭的碧水,唇边浮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忽然,肩头的寒意散去,温软的狐裘裹住了她瑟瑟的身体。她转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的男子,莞尔一笑。笑容在她清丽的脸上,流转成微凉的月光。

“这样凉的天还光脚站着,可真是半点也没变呢。”男子修长的指划过她的长发,拇指上的玉扳指泛着月色一般的清光。

女子仰起脸,眸子中现出难得的调皮味道:“怀远哥哥不也一样吗?走路仍是没有声音的。”南宫怀远听完不再接话,只是安静的笑,月光映在他精致的脸上,呈现出非同凡人的美丽。

“秋离……”他宠溺的声音依旧是最动人的天籁,“莫秋离。欢迎回来!”

大泽国的皇帝,坐拥天下的君主,万人之上的南宫怀远,于她,永远是这样温柔宠爱着。即使她离开了那样久,他仍是没有变。

可是,她的世界却早已经变了。唯有那些永远铭刻在心间的记忆……

明媚的少女捧着一束犹带晨露的野花,在阳光里站定,然后举起花儿,向不远处等待的少年招手。

少年时代的南宫怀远,就那样徐徐绽开了温润的笑容。

少女莫秋离的视线却停留于他身旁的另一个少年。漂亮精致的脸,却不带一丝微笑。只是冷冷地注视了眼前的一切,眼眸中只有疏离和冷漠,轻束的发着一缕风意,细碎的阳光顷刻冻结成冰凉月色。他似乎是在看着她,然而眸子里却似乎始终没有她的影子。

南宫寒尘。南宫寒尘……

那是终其一生,也难以弥合的伤痛啊——

莫秋离渐渐缓过神来,泪水已悄然湿了领口。怀远伸出手,屈指拂过秋离的脸庞,拭去那行温热的泪。他一直挂着笑意的脸上也慢慢荡开了一层弄得化不开的忧愁。

“是……想起他了吗?”终于开口,问出了这句。

秋离没有说话,只是噙着泪,微微点头。

然而,南宫寒尘,大泽国曾经的二皇子,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样久的时光里,留下了她一个,守着他的那一个最后的承诺:“等我回来,把心底的话都告诉你。”

只是,仍然没有等到那些话。他的心底到底藏着什么?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秘密却在那个月凉风清的夜晚,随着他的离去,永远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如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了无痕迹。甚至,连最后一面,他们也不曾相见。

八年前,大泽历四百二十一年。贺州变乱。

南宫氏两位皇子——皇长子南宫怀远、皇太子南宫寒尘,帅军平乱。

因战事凶险,皇太子南宫寒尘在乱军中牺牲。

次年,皇帝驾崩。皇长子南宫怀远登基称帝。

大泽国自此进入了第一个全盛时代。

那是大泽国历史上最惨痛的战役,然而在今日国泰民安的繁盛下却渐渐被遗忘了。大泽国的百姓们似乎早已经记不起那时的惶恐和悲痛。

也再也记不起,在这场战役里牺牲的二皇子,那个大泽国曾经最骄傲的传奇——南宫寒尘。

很久很久以前,大泽国便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

大泽国的灾难即将来临,这个崇尚战争民族虔心朝拜,终于感动了他们的守护者,“战争之神”破天。“战神”破天和他的“圣妃”夕若将会转世到大泽国的某个角落,给大泽带来庇佑和福泽。只是,没有人知道神何时会降临,也不知道他们将会降临到何处。

直到有一天,蒙面的巫士来到帝都,用远古的咒术解开了“破天殿”密语,道出了那个让整个大泽国为之雀跃的消息:

破天已经转世到了大泽,而转世之躯是刚满周岁的二皇子——南宫寒尘!

那一年,年幼的南宫寒尘被立为皇太子。

二皇子十三岁那年的宫廷盛宴上,一个自称“魏婆婆”的老妇人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面圣,声称这个女孩子便是“圣妃”夕若的转世。小女孩被厚厚的衣帽包裹得严实,没有人看清她的面貌。也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直到大泽皇帝昭告天下:

圣妃的转世已经入住皇宫,守护大泽的神明一定为大泽人去除一切灾难,大泽国将会迎来最昌平的盛世!

被奉为“圣妃”的小女孩叫做——莫秋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