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泽没带你去见他的墓碑么?”

“见到了。舒榒駑襻”戚温暖诚实地回答,随即她话锋一转,带着咄咄逼人的语气和神情质问,“不过何先生,我想那墓——是空的。”

她就这么直直逼视着眼前的男人,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一丝破绽,然而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何先生,这个男人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丝毫动容。

果不其然,他也目不转睛盯着眼前挑衅于自己的小丫头,慢条斯理地回答:“哦?墓是空的?那么……人呢?”

“这正是我要问您的问题。”戚温暖针锋相对,“我听说我舅舅的后事是您办理的,当时唯一一个见到他抢救无效的人是你,他到底有没有抢救过来全都是你一人之辞,你——妩”

她越说越激烈,戚子骞见状忙拦下妹妹,这个男人现在不管怎么说都同自己有亲属关系了,暖暖语气无异于是冒犯了他,他毕恭毕敬地接过话说:“伯父,暖暖的意思是,她想或许我们舅舅还活着,他被抢救过来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活着的消息一直被隐瞒。”

何嘉佑听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不由自主扬了扬唇角。

这是什么古怪的举动!戚温暖心里越急,看他的表现就越觉得窝火螫!

“爹地——”眼见着戚温暖快要崩溃,何暖心也忍不住插了一句话,爹地这样不急不缓的反应当真是要急死暖暖了,更何况她也很想知道boss的下落,难不成他当真还活着?

“该看到的你都已经看到了。”何嘉佑拿起青花瓷茶碗轻呷一口茶,拨动手腕上的念珠。戚温暖发现他这个动作跟舅舅真的很像,于是她心里猛然一颤。

“该说的,你也都说了。”他继续不慌不忙道,“既然你认为他还活着,那么就抱着他还活着的信念活着。生与死的界限并不明显,生死由你来判定。”

戚温暖闻言,张大嘴巴哑声看着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肯定舅舅真的没死?

她想了想,遂又再度发问,这次她语气谦卑不少,甚至带着恳求:“那么,何先生,我舅舅和桑楚风——他们是同一个人么?”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何嘉佑看了她一眼,视线又瞥向她身后的书柜,戚温暖顿时恍然大悟,身子也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她明白何先生的意思了,虽然他没明说,可是他眼神分明是在责备她之前动过的那本书,那本关于双重人格的书。

舅舅……和桑楚风,真的是一个人分裂出的两个人格?

那为什么舅舅身上没有她留给桑楚风的那些伤口,这些又该怎么解释?

戚温暖越发觉得真相让自己害怕,她看着眼前数十年如一日的何先生,恍惚中竟然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他从中作祟,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找回原来那个舅舅!

想到这,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下来,她毕恭毕敬地点点头,轻声说:“谢谢何先生的忠告。”

“我看你一直很执着。”何嘉佑终于破天荒多说了两句,“有的时候执念并不好,学不会放下,痛苦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那你对我母亲桑念初呢?”戚温暖反问,“所以她痛苦,你更痛苦对不对?”

戚温暖触及到谁都没有勇气去问的问题,戚子骞闻言不由暗暗捏了下妹妹的手。何暖心坐在爹地身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帮谁说话,只是她好心疼爹地,暖暖怎么能这么过分呢……念初伯母的事情,连她都从来没过问过的啊。

“她痛苦么?她痛苦与否,都是她当年的选择。”何嘉佑镇定自若地回答,随后他站起身来,吩咐女儿说,“暖暖,去准备一下午餐吧,家里平时没什么客人,希望你们两位能够留下来吃饭。”

“好的。”何暖心立刻站了起来,却被戚温暖拦下。

“何先生,很感激您这么招待我们,可是我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想回去找我舅舅。”她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很感谢您当初救下我舅舅。”

何嘉佑顿下脚步,他看着眼前固执着不肯放手的小丫头,忽然自言自语般呢喃一句:“你的样子,跟当年的我一样。”

这句话如同一枚小石子,在戚子骞原本就不太平静的心里激荡起一圈圈涟漪,搅得他越发心神不宁。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阻止暖暖和舅舅吗?

还是……话里有话,寓意暖暖和他像?

然而来不及询问,何先生已经稳步上楼去了,留给三个小辈让人窒息的寂静。

“你们……”何暖心也暂时对爹地今天的表现接受无能,坦白说,爹地虽然对她好得不能再好,却从来没让她参与过自己的事情,没让她听过自己和别人的交谈,所以何暖心今天所听闻的这些,无一不让她觉得话里透着玄机,久久挥之不去。

爹地到底是个怎样奇怪的人?

boss难道……真的还活着?

她猛然想起《生化危机》那些丧尸,明明从暖暖嘴里听到的是boss已经死去多时,尸体都凉透了,这和子骞的起死回生不一样,这简直……简直就像是死人被安了个活的灵魂!

那么,桑楚风又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饶是何暖心害怕,戚温暖却始终觉得哪怕舅舅变成鬼那也是自己最深爱的舅舅,更别提他只是用另一重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一定会让他变成原来的桑楚瑜!

“哥,我想回舅舅那去,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何暖心闻言遗憾道:“你们难道真的不留下吃午饭么?我们家难得有什么客人,你们又是第一次跟我爹地见面,这么仓促我会很失望的。”

“对不起……”戚温暖诚实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我舅舅,我想回去找他。”

“那我送你吧。”坐在这里总有一种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不舒服的感觉,戚子骞索性也站起身来,“暖心,你是跟我一起还是留在这里和你父亲说说话?”

“我在家陪我爹地吧,两年不见了我好想他。”何暖心很懂分寸,“你送过暖暖之后也早点回家吧,外公外婆他们一定也等着急了。”

“嗯。”戚子骞在她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她顿时羞得小脸通红:“别这样啊。”

“我明天再来正式登门拜访,记得先告诉伯父我们订婚的事情。”要同她分开一天,戚子骞心里也有点小小的不舍。

“知道了。”何暖心笑笑,将戚家兄妹送出门去。

戚子骞发动车子,戚温暖坐在后座上,目光始终盯着何暖心背后这栋透着古怪和阴冷的宅子,直到它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戚温暖才忽然说了一句:

“那里让我很不舒服。”

“我也是。”戚子骞点了点头。

“哥,你有没有觉得我跟何先生很像,而暖心像我们母亲?”戚温暖忽然语出惊人地发问。

戚子骞的心一颤,车子猛然往旁边一歪,他索性停下车来,转过身去望着怔怔坐在椅子的戚温暖,捏着她的肩膀说:“不要胡思乱想,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哥,如果我真的是何先生的女儿呢?”戚温暖颤抖着问,“那,那你和暖心,又是什么关系?”

“我说过了这不可能!”戚子骞的语气斩钉截铁。

戚温暖于是不再说话,或许是哥哥的眼神真的吓到了她。哥他从来没有用这么激烈的语气同她辩驳过,她想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待在那个宅子里太久,连自己都会变得疯疯癫癫。

何暖心趴在爹地房间的窗台上,目送着子骞和暖暖车子渐渐远去,这才依依不舍回过头来,赖在爹地床|上不走。

“爹地,boss他真的还活着么?”她小心翼翼地发问,“你,真的有能让死人复活的能力?”

何嘉佑从眼前的书本上移回视线,看着自己有点受惊的可爱女儿,此时的他终于像一位宠爱女儿的好父亲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充溢着暖意。

他捏捏何暖心的小鼻子,宠溺道:“这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爹地不是跟你说过么,不希望你过问这些。”

“可是那是我的boss耶,而且还是暖暖最喜欢的人,如果他们两个结婚了,那boss就是我的——反正就是我的亲戚了,也是爹地的亲戚。”

“是啊。”何嘉佑顺势话锋一转,“跟子骞的婚期定下来了?”

“嗯!”何暖心小脸红扑扑的,缠上去搂着爹地的脖子撒娇,“到时候不知道爹地一个人会不会孤单,不过我会经常抽空回来陪爹地的。”

“你幸福就好。”何嘉佑大手搂紧暖心的腰肢。

“之前我真的以为子骞会不在,吓死我了。”提起这件事情何暖心还忍不住眼泪汪汪,“爹地,我当时就在想如果子骞真的死了,那我这辈子都不嫁了!”

“可是他也活过来了。”何嘉佑用了“也”这个字。

何暖心身子忽然僵了一下,有点茫然地看着父亲。

“所以,究竟是谁拥有这种让死人复活的能力呢?”何嘉佑皱紧眉头。

何暖心张大嘴巴,说不出来话。

三个小时的车程,戚温暖终于被哥哥送回了舅舅那栋别墅,她下了车去敲门,结果屋子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她站在那里望着有些生锈的门锁,忽然觉得这两天的遭遇恍若一场梦。

桑楚风不在,顾蓉也不在。

是不是他们原本就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人?戚温暖在门口坐下来蜷缩着,自嘲地笑笑。

戚子骞见妹妹这样的反应不免着急,他走下车子就要拉她上车,不管怎么样,在这种鬼天气冻着会着凉的!

“哥,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舅舅。”戚温暖打定主意要一直等下去。

“暖暖……”子骞看了看门上落下的细小灰尘,他开始怀疑妹妹是不是……是不是见了原本不存在的什么东西,这里真的会有人住吗?

“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戚温暖笑笑,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戚子骞了解妹妹,如果她下定决心,那么谁都无法动摇她的念头,于是他不得不叹了口气说:“好吧,我陪你在这里一起等可以吗?”

“不要。”戚温暖断然拒绝,“舅舅不喜欢你。”

“……”戚子骞皱了皱眉头,这算是什么理由!

“那么,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给打电话给我。”戚子骞嘱咐她。

“放心吧哥,我已经长大了。”戚温暖忽然笑笑。

她的笑让他无端心里觉得不舒服,他重新抬起头,看了看空荡无人的宅子,每一扇窗前都拉着窗帘,纵使是这样微弱的光线也无法透过。

“好好照顾自己。”戚子骞终于松了口,他转身回到车子上,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朝自己摆摆手,他只得开车离去。

四周又重新回归寂静,戚温暖坚定不移地等在这里,她想无论自己等几天都没有关系,只要能见到舅舅,就算冻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桑楚风和顾蓉始终都没有出现,戚温暖一直蜷缩在人迹罕至的别墅门口,像雕塑一样木然等在这里,天气冷得不像话,她就裹紧暖心留给她的毯子紧紧贴着门,不吃也不喝。

第三天的时候柳成泽放心不下开车来了一趟,当他看到蜷缩在门口的戚温暖时简直要被吓死了,她脸色苍白,睁着一双大眼睛木呆呆看着他,他还以为她已经冻死了!

“戚温暖!戚温暖!”他走上前去摇摇她。

戚温暖又冷又饿,那双往日充满生机的眼睛无力地转向他。

“老天,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冻死了!”柳成泽松了一大口气,把她抱回自己车上,给她买了热牛奶和热乎乎的饭,戚温暖狼吞虎咽吃下去,身体终于渐渐开始回温。

“你怎么这么固执。”柳成泽叹了口气,“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你舅舅已经不在了,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样让我以后老了怎么去跟你舅舅交代!”

“我舅舅有死前告诉你临终遗言让你好好照顾我吗?”戚温暖牙齿发抖,吃力地问。

柳成泽一愣:“没,没有啊。但是我替他照顾你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戚温暖笑了笑,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看。

柳成泽被她盯得不自然,忍不住轻咳了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真的见过桑楚风,对不对?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对不对?”

“……”柳成泽背后冒冷汗,他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大门,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你是在等楚风?”

“你在骗我。”戚温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她吃饱喝足跳下车子,又重新在自己之前那个位置蜷缩起来,目光一直盯着车子里的柳成泽。

她这是要疯了吗?柳成泽睁大眼睛盯着她的古怪举动,终于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于是在这天晚上,酒气熏天的桑楚风终于只身一人回来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蜷缩在门口的这个小人,她已经睡着了。

他眸子一暗,本想越过她回到房间里去,可是钥匙插进锁孔里时他忽然又改了主意。

他用脚踢了踢蜷在那里的戚温暖,不耐烦地说:“要睡给我死到一边睡去,别在这挡我的道。”

戚温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穿着黑衣服的男人,那狂妄不羁的语气,那副同小舅舅一模一样的面容,分明就是桑楚风无疑。

不,是舅舅的另一个灵魂才对。

桑楚风看到她这样盯着自己,心头不禁一紧,这个小丫头眼睛都直了,难不成真的在这里冻坏了?

他蹲下身去,伸出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得厉害。

“发烧了?”他质问她。

戚温暖却是忽然一笑。

还没等桑楚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戚温暖忽然猝不及防扯开他的衣襟,她力气从未有过的大,吓了桑楚风一大跳。

扣子被接连崩落,桑楚风躲闪不及,坚实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没有,没有那个伤口!没有子弹留下的痕迹!胸口的部分皮肤完好无损,就算是经历两年也无法让一个枪伤复原这么快的,为什么又没有伤口!

戚温暖觉得自己要崩溃掉了!

“你干什么?”桑楚风回过神来,用力捏着她的手腕低声吼道。

戚温暖颤抖着手贴上他的胸膛,冰冷的手指感受着自他胸膛传来的心跳,明明就是一样的温度,明明就是同一颗心脏。

桑楚风被她这番古怪的举动震到了,明明想要拉开她的手,却冷不防钉在原地,任由她冰冷到快要失去温度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前。

“舅舅……”戚温暖哭着叫了一句。

桑楚风眼神黯了黯。

“你不要我了吗?”戚温暖忽然挣扎着扑进他怀里,“我是回来跟你结婚的!你说过你要娶我的!”

桑楚风心脏猛然一顿。

他望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她缩在自己怀里哭得那么痛苦,他却始终无法收紧双臂。

忽然,他推开她,力道大得让她直直撞在墙壁上,他冷笑一声:“戚温暖,我跟你说过无数遍我不是桑楚瑜,他已经死了,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才能明白?”

“你们中间,是不是注定只能活一个人?”戚温暖喃喃问,“是不是你们共用一颗心脏,却爱上了不同的女人?”

桑楚风忽然变得暴躁至极,他左手捏紧拳头,右手却是猝不及防甩给她一巴掌,打得她半边脸都发麻了。

“桑楚瑜从来不会打你吧?”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她说,“所以我不一样。我身上没有枪伤,我也不会像他那样对你。戚温暖,我过去是爱过你,但是你不识抬举,你眼里只有他。现在他死了你又哭哭啼啼来求我,你是下贱么?”

戚温暖泪眼迷蒙,脑后早就涌出血来了,是他刚才推开她的时候磕到墙壁上造成的,可她根本就没说。

“别妄想把我当成他的替身,我是我,他是他。”

他推开门,大步迈进门里去,继而反手摔上门。

戚温暖伸出麻木的手摸向自己被撞麻了的头,热乎乎的黏腥沾满一手。

没关系,她重新蜷缩成一团,继续不声不响等在这里。

她不会忘记舅舅曾经用生命来等她,她现在,会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