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38,昨夜的阴霾和细雨一扫而空,和煦的黎明之光照着施南古城。施南警察局大桥路第三十八分局监护室的门紧锁着,透过透明的防弹玻璃墙可以看到,发廊女柳依依蜷缩在单人**,身体不停的颤抖着,有细微的鼾声。一名二十多岁的女警靠在沙发椅上,睡得正香。

寒末那轮廓分明的脸上略带一丝疲惫,细长的手指在门口的对话框输了一长串密码,玻璃钢门缓缓打开。女警猛地站起身,右手刷的按在了腰间的枪袋上。

“是我。”寒末的声音总是那么低沉,充满了磁性。

“局长!”女警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女孩儿情绪不是很稳定,尽管睡着了依然很恐惧,看来先前受到的惊吓太大了,我自作主张给她注射了一支催眠剂。您怎么这么早?”从她看寒末的眼神不难发现,她对这个年龄可以当她爸爸的警官充满了爱慕之情。

“干得不错。”寒末将审讯笔录递给女警,“看看吧。”

女警一丝不苟反复看了几遍,眉头微皱,“看来遇到麻烦了。”

“盯紧这个发廊女,不得让外人接触她,张市长那边你也抓紧联系一下。这案子我会安排田静负责,你注意积极配合他。我要出趟差,有什么事短信联系。”寒末简短的命令着,朝门外走去,临出门,又回头关切的看一眼女警,“辛苦你了!”

女警顿时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狠狠摇着头道:“不辛苦!不辛苦!”

从监护室出来,寒末径直来到了特别审讯室。审讯室多了一张简易的折叠床,魏天明平躺在**,一个警服外套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年轻男子背对着门,正在对魏天明实施救治。听到有人进来,男子并没有停下手头的活,甚至连姿势都没有任何的调整,低声道:“伤得不轻,轻微脑震荡,浑身多处骨折,我已给他注射重剂量的麻醉剂,骨折部位已全部矫正,伤口马上就要清洗缝合完毕。”

“多久能醒?”寒末严肃无比的问。

“如果注射兴奋剂,最多半个小时。否则的话,恐怕至少要三个小时。”男子停下手头的活,抬头望着已经走到他跟前的寒末。

“马上注射。”寒末斩钉截铁的说。

男子没有丝毫的迟疑,快速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兴奋剂,熟练的注射在魏天明右手腕的静脉上。

6:12。魏天明感觉浑身的疼痛瞬间消失,没有一丝的疲倦,很自然的就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寒末那伟岸的身影,他顿时充满了感激之情,目不转睛的看着寒末,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我想和你谈谈。”寒末一脸的慈祥之色,“魏天明,对不对?”

“是的,叔叔。”魏天明彬彬有礼的回答道。

“我觉得你真的很像一个人,真的是太像了!”寒末略显激动,半蹲着身体将脸凑到了魏天明的**。

“叔叔指的是?”魏天明不解的问。

寒末皱了下眉头,似乎是在整理有些杂乱的思绪,不紧不慢的说:“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遇到你。我查过资料,你爸爸就是五年前失踪的魏岳海。”

“寒局长,您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不要拐弯抹角扯我爸!”魏天明的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语气也瞬间生硬了起来。他爸爸魏岳海是施南古城有名的混混,二十几岁的时候当过警察,默默无闻,后来因为严重作风问题被开除警籍。先后因抢劫罪、强奸未遂罪、入室盗窃罪等罪名多次入狱。

对于爸爸,魏天明并不很熟悉,从小的记忆里,爸爸就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他一年最多也就有那么五六次次的机会见到爸爸,而且父子俩可以说没有任何交流。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偷渡去了大洋彼岸的一个城市,和魏天明他们断了音讯。在魏天明的心里,相依为命的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

五年前,魏天明正在念初一,那一阵子他大约有一年多没有见到爸爸了,然后爷爷就花五十块钱在施南晚报上刊登了寻人启事。魏天明对于爸爸魏岳海的印象定格在了寻人启事上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散乱的长发,枯瘦但又凶恶的脸,歹毒的眼神。

“你爸是个好警察,只是可惜了!”寒末很认真的叹息道。

魏天明第一次听到有人肯定他的爸爸,第一次有人承认他的爸爸是个警察,他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眼前这个面目和善的警官完全只是在强调后面那句话,他不过是在提醒魏天明,魏岳海是个被开除警籍的人。

他也不感觉得特别气愤,从小到大,因为他的爸爸,他受过太多的歧视和侮辱,他早就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耻辱了。他镇定的道:“寒局长,我爸爸是个人渣没错,但他终究是我爸爸,他曾经和您一样是一名警察,只是后来莫名其妙的堕落了,我并不会因为他的堕落而感到耻辱!至少,他曾经很优秀!”

“小伙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玛雅的爸爸知道他的宝贝女儿在和魏岳海的儿子谈恋爱,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寒末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但每个字都镌刻在魏天明的心上。

“我并不认识玛雅!”魏天明连忙试图掩饰他和玛雅的关系。他和玛雅确立关系差不多已经两年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对任何人公开,就是顾及到玛雅的爸爸玛克博迪。他是出了名的火爆性子,如果被他知道玛雅在谈恋爱,即便这个人是市长的儿子,他都会揍得人家满地找牙,更何况这个人是地痞流氓魏岳海的儿子。不过,他的掩饰显得很苍白,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玛雅是他的女朋友,但他的言行已经表明了这一点。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警官好可怕,对于玛雅口中对她最好最惯着她的寒叔叔,他表示很怀疑。

“你和你爸爸一样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我就喜欢和你这种人打交道,说话不费劲儿!你放心,我是玛雅的叔叔,当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我觉得有人会伤害到她或者对她不利,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还有,你的爷爷魏长征是出了名的钉子户,多次暴力抵抗执法,警方念他年事已高,又是老革命,孤苦伶仃无人照管,才保留了他在大桥路三巷被征收的房屋。他老人家今年应该有八十九了吧,我想不出意外他至少能活一百岁。”寒末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他看上去似乎在做很复杂的心理斗争。

“你想让我怎么做?”魏天明心里一团乱麻,直截了当的问。

“小伙子,我觉得你懂我,我想你和我一样,都不希望玛雅被卷入这个操蛋的案子里,希望你继续配合警方早日破案。”寒末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下面我们开始审讯,田静,注意做好笔录。姓名。”

“魏天明。”

“年龄。”

“十七。”

“单位。”

“施南中学高三学生。”

“住址。”

“大桥路三巷四十九号。”

“二月十四日凌晨的情况是怎样的?”

“我上完自习送女……我上完自习骑着踏板车经过大桥路,遇到一辆银白色宝马,在单行道上逆行,我不想惹麻烦就把车停靠在一个发廊外,宝马撞倒了我的车,车上下来一个醉汉,口出狂言,我和玛雅……我就教训了他一下。结果车上下来四个打手,我抱着玛……我被迫躲进了发廊。四个打手破门而入,对我们……对我拳打脚踢,后来我就晕了。我醒来的时候,就被铐在了椅子上,被两个警察严刑拷打。而后寒局长前来制止了他们,为我解开了手铐,并对我进行了救治……”

“好,今天的审讯就到这里。”寒末拍拍手打断了魏天明的陈述,“田队长,这案子交给你负责了,小宋会配合你的。”说完意味深长看了魏天明一眼,大踏步走出特别审讯室。

名叫田静的队长一言不发,将记录本递到魏天明的眼前,他见上面记录的内容与他刚才陈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便在田队长的帮助下按了手印。

见这个田队长收起记录本径直往外走,魏天明大声喊叫道:“喂,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破案后。”田队长头也不回,语气比寒末还冷淡,啪一声带上防爆门,快步离开。

兴奋剂的药效很快消退,魏天明感觉无边的疼痛像决堤的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而来,他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浑身的肌肉剧烈的战栗。他时而感觉自己睡在冰川上,时而又被煮在油锅里,时而在深水中沉溺,时而又在原始森林中狂奔。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分裂为无数独立的小块儿。他深刻体会到了活着是多么的恐怖,他痛苦的呻吟着,祈求死神快点儿拿走他无助的生命。

同时,此刻不仅生理上的疼铺天盖地,心理上的痛也是汹涌澎湃。他是魏岳海的儿子,这一点玛雅当然是知道的。当年玛雅不断的表达对他的爱慕之情,他都装作无动于衷,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玛雅,他们俩在一起不会有未来。但是,人都是感情动物,他每天都想着玛雅,都幻想着和她一起手牵着手自由自在行走在施南古城的每条大街小巷,表面上却要对她不理不睬。自幼受尽歧视的他早就练就了一颗大心脏,却在感情面前无能为力。最终,他的理性被他的喷薄的感情击溃,他们成为一对甜蜜的地下恋人。

近两年以来,他们的恋人关系都隐蔽得很好,玛雅几次邀请他去见她的爸爸,他都没有答应。他们相约,高考结束后就一起回去向玛克博迪坦白。涉世未深的他们坚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会坚决的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魏天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恐惧过,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爸爸带给他的阴影,拥有了直面玛雅直面玛克博迪的勇气,但寒末让他感觉到,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正视他的爸爸和玛雅的爸爸。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爷爷也曾经轻描淡写的和他谈到过爸爸。从爷爷的口气中,魏天明能感受到疑惑、不甘和牵挂。嫉恶如仇的爷爷只是不停的告诉他,要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而不是别人传言的。但他所看到的爸爸,真的不是一个好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都是萎靡不振,脾气暴躁,冷漠无情。

还有,他从寒末的话中听出来警告的意思,如果他不配合,他爷爷魏长征恐怕凶多吉少。本来这个案子很简单很明了,但寒末却只字不提逆行的宝马和被砸得稀巴烂的发廊,不断提到了魏天明最忌讳的爸爸魏岳海,还提到了最让他依恋的爷爷,他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魏天明不得而知。难道仅仅只是逼迫他与玛雅划清界限?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9:10。施南警察局大桥路第三十八分局监护室。自称柳依依的发廊女盘腿坐在**,薄薄的羽绒被盖在腿上,但大段雪白的大腿还是**在外面。

田静和女警严肃的坐在沙发椅上。田静没有看发廊女,严厉的问:“你可知道****是违法的,依照施南刑法最高可以判处10年有期徒刑?”

“哎呦,警察哥哥,人家是良家妇女,怎么会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我只是在推销我的服务而已!警察哥哥,你长得好健壮哦!”发廊女又开始试图勾引田静。

不过,田静显然不吃这套,镇定自若的道:“柳金花,女,27岁,文学硕士研究生,东门区柳家沟村柳家沟组人,三年前在大桥路分局办理暂住证,家里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警察哥哥,我错了!要不是为了给我爸爸治病,我也不会做这行,求求你放过我,不要让我的家人知道我在干这行,我再也不会卖了!”发廊女顿时慌张起来,哭哭滴滴哀求着。

“希望你能配合田队长破案!”女警和颜悦色的道,“如果你有立功表现,是可以从轻处理的。”

“好!好!我一定认真配合!”发廊女含着眼泪连连点头道。

“这是你今天凌晨的供述,简直是信口开河一派胡言!”田静愤怒的将审讯笔录摔到**。

发廊女将记录本捧起,一丝不苟看了几遍,急得再度大哭:“可是事情真的就是这样啊!我所说的连半句谎话都没有,请明鉴!”

“这才是你真正要供述的,如果没有什么意见就按个手印,你就可以回家了。”田静收回那本笔录,将另外一本审讯笔录递到了发廊女手里。

“这……这……”发廊女一边看一边剧烈颤抖着。

“有什么问题吗?”田静严厉的质问道。

“没有!没有!”发廊女慌张的答应着,手忙脚乱的按上了手印。

“好了,谢谢你对我们警方的配合,你可以走了。”女警走上前将还在发愣的发廊女扶下床,朝门口的方向指了指。发廊女如同挣脱牢笼的鸟儿一般,惊慌失措的冲出了监护室,从第三十八分局的院子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