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夜空晴澈,太阳早已经落下,天幕并不灰暗,仍是碧青的,只不过比起白昼来颜色更深些。洛月庭院里芭蕉、竹桂都沐在月色中,凝静如画。

石板街上传来长长的吱呀声,最后一批货车,拉着东西走了,宝刀踩着倦倦的脚步回来休息。

乍见门外院墙边蹲的黑影,她还当是狗。

不过狗个子没这么大。

宝刀揉了揉眼睛。

是慕飞。

慕飞蹲守在那儿有一会了,他本来打算酷酷的斜倚围墙,等着那臭丫头走过来,伸手弹一下丫头脑门儿什么的……像归明远书里描写的那样,倍儿带感!

可是归明远现实中的低情商,注定他书里一切描写只能是纸上谈兵,照猫画虎的慕飞,也注定挫败。

慕飞保持那个“斜倚”的酷动作,只坚持了一小会儿。

天气真特喵的闷郁!晚上算是凉爽些儿,人还是出汗。慕飞背贴墙上,墙也是温的,但至少比人的体温低一些儿,乍贴上去还算舒服,可惜只贴一会儿,墙壁又被捂热了。

慕飞换墙面,同时身体往下出溜,最后就成了“蹲”的姿势,尽量不使劲儿,尽可能贴着墙和地。两臂在两边伸开,捕捉细微的风凉。

大部分安南居民,哪怕一开始是外地来的,在安南住了几个夏天之后,也就自然学会了这种纳凉姿势。

捂热一段墙,又换一段,换着换着,慕飞感觉到了风!

似乎是被他找到了穿堂风地段了呢!

受地形、温差等等神奇的因素影响,有些地方,会有固定的风,可以大到哗啦啦的猛吹,也可以小到微不可闻,人在其中,静下心来,才能感受到。

拂云街上,当然没有哗啦啦的大风——不然全邑父老乡亲都要跑到这里乘风凉了。

不过小小的穿堂风,也是有的。

慕飞就是找到了这么一段。

就像沙漠中很渴的骆驼,张开鼻孔,能嗅到微弱的水气,慕飞在墙根挪啊挪啊,忽然感觉到了可爱的小风,全身毛孔都舒坦,蹲着不肯动了。

宝刀身影刚在街那头出现时,他都没注意。

等他发现宝刀时,宝刀也已经看见了他,稍微皱了皱鼻子,显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

慕飞张了张嘴,也不知怎么说好。

宝刀向他走近,步子也没有特别快、也没有特别慢。

安南暑天里蒸了一天,大部分人都像熬疲了的豆腐皮,只剩下这种步速了。

慕飞觉得受到了怠慢。

拜托!就算大部分人在此刻都是这种步速……他跟她,是什么关系?他这么巴巴儿跑来见她,她就这种反应?!

慕飞跳起来,用比宝刀快一倍的速度,迎上宝刀。“斜倚”什么的且不论,先把“弹一下脑门儿”付诸实施。

宝刀伸手就把他的手给刁住了。

因为动作太过利索、简洁,慕飞都愣住了。

宝刀其实也有点儿稀里糊涂的,完全不知道慕飞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做,就架着他的手不动,疑问的看着他。

慕飞反应过来,转手要夺回自己的手腕!

开玩笑!她是强盗女儿?他在师父身边也是学到一些搏斗技巧的!看他反转乾坤——

宝刀松手。

慕飞力道用猛了,踉跄后退,差点又是一个屁股蹲儿。

宝刀看着他,仍然一副“你在干什么啊?”的疑问眼神。

慕飞想哭!

这算什么情况?怎么每每跟她对阵,不管他有没有准备,他都落到这副下场?

明明他今儿是送温暖来的……

妈蛋!说不出口!

算她狠行不行?算他栽给她行不行?他扭头要走了。算这一趟没来!

衣角被扯住了。

宝刀在后面拉住他的衣角。

慕飞扭头,一声狠霸霸的“干嘛”出口。

宝刀同时问他:“你好不好?”软软的团子脸,稍微有点改相了,下巴尖出来一点点,眼睛还是那么又大又清亮,仰面对住他,能照出他的面影来。

慕飞也比以前高了些,脸拉长了一点,添了点阴骛,却更峻俏。

两人都呆了呆。

宝刀松开手,居然笑了一下:“哦。”

她以为老友见面,没想到人家不是这个意思。想想,她跟他之间也没什么交情,说是冤孽还更多些。她刚见他,心里有点暖融融的,发自内心想问问他好不好,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这次轮到她准备离开。

轮到慕飞一下子拉住她。

拉的动作大了一点。

慕飞原来没想干嘛,但这动作一大,他的身体忽然就不受控制了,把宝刀搂到怀里。

感觉……很软,很舒服,很好。

她身上也有汗味。臭丫头!臭臭的感觉都很好。

宝刀让他搂了一会儿,问:“你热不热?”

慕飞觉得热。这热是从身体里什么地方烧起来,跟天气无关。这种热一烧,他就觉不得天气热了。天气热难忍,这种热也难忍……两种难忍之间,有很本质的区别。说不出来。可是太鲜明而奇妙!

慕飞像猿人第一次看见火,脑袋里轰轰轰的。

他只有一个希望。希望宝刀也有这种感觉,或者能配合他的感觉。

宝刀确实有那么点儿感觉。

这感觉没慕飞那么强烈。“猿人见火”什么的……不至于不至于。

一定要形容的话,像是蹲在蒸笼里的小面馒头,暖烘烘的蹲着、蹲着,忽然一下发现,咦,自己的身体怎么有点变化?

从生面到熟面,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有的人一蹴而就,有的人却漫长而曲折。甚至有的人,一生都不知道熟透了是什么滋味。

宝刀也不知道是哪一种。

每个面团是什么质地,只有创造它们的神才知道。

宝刀品味了一下自己小小的质变,也觉得很神奇。但天气实在太热了,慕飞的怀抱里尤其热,这种不适比小小的质变更严重。宝刀不得不提议:“你松手!”

再不松手她要拿脚踹了!她可不想热晕在这里。

慕飞不愧是跟她打出的交情,及时嗅到危机,撒手。

“咱们去冲下井水。”宝刀喘着气说,并且拔腿就走。

松了手之后慕飞也觉得体力不支,不得不附议。

洛月坐在院子里摇扇子,眼睛愉快的亮了亮,看着两个小朋友,一先一后的走起来。

宝刀神情正常,但接触到洛月的目光,不知为什么眼神一闪,躲开。

到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跟慕飞之间……好像有点不正常哦?

譬如这个拥抱!当然白龙寨大家伙儿打完架啊什么的也会抱一抱,白顶天也会三天两头熊抱她……但这个拥抱好像不太一样?

宝刀低头,有种做错了什么般的愧疚感,又有点坏透了的开心。她低头滚到后头冲凉去了。

慕飞在洛月的目光下,感觉更不自然。

他比宝刀更明确知道:他绝对是干了坏事。

而洛月是谁?她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女,坏事堆里打滚的坏女人。给她视线一搭,她就能知道眼前小子黄儿熟了几斤几两!

慕飞脑袋埋得比宝刀更低,打算随着宝刀溜过去。

洛月葵扇轻轻往下一搭:“哪里去?”

“我……冲凉。”不知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劳累过度,慕飞觉得他再不冲一把,就要挂了。

“我们这儿只有一个冲凉房。”。洛月闲闲道。

“啊……”

“宝妹子进去了,你也去。你跟她到进行到这种程度了?”洛月欣然问道。

“不是!”慕飞冲到井边。

井就在院子里。

冲凉房里的水,是从井里打过去的。房里存着些水。但现打新的会更凉一点。

宝刀提着空桶出来了。

这种天气,她穿的,尽管恪守女孩子的规矩,毕竟还是薄了一点、少了一点啊……

根据目测,还有刚才慕飞的臂测,她尽管没有窈窕怒放啥啥的……也已经开始有料了!

枝头蓓蕾初绽,比灿烂盛开,还要人命。

天气太热,容易上火。慕飞有种要喷鼻血的担心。

刚才搂着时不喷,现在喷,未免太不争气。他强迫自己忍回去。

他甚至努力帮宝刀提了井水进冲凉房!

桶水四平八稳落地,他都觉得自己实在太特喵的男人了!

“谢谢!”宝刀道。

慕飞还在感慨和表扬自己。

“那个——”宝刀向外头示意。

慕飞醒悟,人家逐客了!他赖在人家的冲凉房干嘛?

他连滚带爬往外逃。

“你在外面可以冲!”宝刀好心的在后头叫。

慕飞扑到井栏上:他确实该冲一把冷的了!

“瓢就在辘轳边。”洛月也很好心的告诉他。

“多谢。”慕飞打水,下瓢舀——呃!他弱弱的请洛月:“你能不能……”

躲开一点的说?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给熟女这么看着,毕竟有点心理障碍……

“我们家就这里最风凉!我爱呆在这儿。你冲吧,我不介意的!”洛月道。

“……”

“我都不介意,你还介意?”洛月又道。

于是慕飞背过身,开始冲。

“你小时候是不是很胖过?后来瘦了?有妊娠纹嘛!妊娠纹你知道嘛?孕妇肚子大了,又缩回去,皮肤上就会有纹路。其实谁都一样,很胖了,忽然变瘦,就会这样。你小时候条件很好是吧?后来忽然瘦了?不要紧的,别难过。人有旦夕祸福,塞翁失马。你现在挺好的嘛!”洛月安慰他。

“……”慕飞含泪对月。还让不让人愉快的冲凉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