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位岛守怎么没提旧鱼网做麻纸的事儿?”云裳向李一鱼笑问。

“瞧他魂不守舍那点儿出息!准是忘了。”李一鱼很看不上他。

“他能做的事,你做不到。别管真心假意,我把他拘久了,他就是真的。能为觉城做实惠,觉城得了实惠,便是真的。”云裳道。

“主上说得是。”李一鱼悚然听训。

“那么旧鱼网……”

“或许那外地来的客人也不过信口雌黄。蓝兰岛守吃不准,故不敢擅奏君前。否则,凭他的脾气,能有这样好事,早说出来卖好了。”李一鱼猜测道。

“也有道理。”云裳叹气,“若是信口雌黄而已,真可惜了。”

若真能废物回收,岂不是觉城百姓之福。

李一鱼道:“属下叫下头再去探问。”

蓝兰岛守结束了应对回去,下头就有小厮笑着向他道喜、请赏。

他飘洋过海带过来的小厮,自然是亲信。

蓝兰岛守用亲信,有个特点。他自己要把形像塑造成完人,手底下用的,却不敢是完人。

“酒、色、财、气”,是人都得沾上其中一样,或者几样。

有了这些弱点,蓝兰岛守才能施恩笼络。

但弱点又不能太大,否则只是废物,当不成亲信了。

蓝兰岛守下有一个亲信,酷好喝酒,而且只喝好酒,若是胡酿乱造的东西,他根本不会碰的。蓝兰岛守机遇巧合,与人赌赛,付出了极大尽力,赢得了一瓶好酒。那亲信既感佩,更为蓝兰岛守能耐所折服,于是甘居幕僚之位。

他既是非好酒不饮,世上好酒能有几何?蓝兰岛守也不用担心他日常贪杯误事。只是,阿星掀起了新酒狂潮,迟早席卷觉城。届时,这位酒亲信难免受到巨大冲击,却非蓝兰岛守所能料了。

又有一个亲信,好色,却不下作,只是见到美色,就不觉低声下气,慢慢儿厮磨,真把对方磨得爱上了他,他却又不敢娶,只道:“我爱你如花。你开得鲜妍,我愿心坎供养。其他花儿开得好,我也是供养的,你吃不吃醋?”一开始,没有女人不吃醋,也打也闹。有的打闹到最后就闹崩了,有的倒是反而慢慢地随和起来,凭他再去勾搭别的美女,总之相安无事,倒也奇闻一见。

这亲信虽有通身麻烦,也有别人不能及的本事,真真儿活络聪敏。他惹的麻烦,说真的,除了蓝兰岛守,别人也帮不上忙、也不敢沾边。蓝兰岛守成大事不拘小节,收了他。

又有一个小子,人矮,气性大,虽然出身不好,干的都是下等人的活,却扬言:“我一生独不受气!”蓝兰岛守听了出奇,也要了他,从此果然没让他受过气。

那好色成性的,便是李一鱼安插的人。

蓝兰岛守来了京邑,他肚里的货色,已先经好色亲信的口,透给了李一鱼,又传给了云裳。

蓝兰岛守结束晋见,那好色亲信借着讨赏,便要问一问究竟。

果然蓝兰岛守懊恼道:“晋见不顺,赏什么?”

好色亲信故作不解:“大人都升职留京了,还有什么不顺?”

云裳向蓝兰岛守指出缺点之后,还是升他的品阶,留在京岛中,这是意料之中的升迁。

但留京之后的委任颇奇怪。

她派蓝兰岛守去工部建阁。

蓝兰岛守原是三品大员,升了从二品,入阁之后,按品论职,是为阁郎,很不错了。

但工部……

“为什么我去工部?”蓝兰岛守真没想到。

几个亲信都聚在他身边,帮他参详:“大人避难所建设得好,这跟工程建设有关,所以去工部?”

“胡闹!我又没有亲手去筑墙垒砖!工程设计我一些也不懂。去工部,岂非设盲于道。”

一个亲信摇头晃脑:“设盲于道这四个字用得好!问路,最怕问道于盲。君主偏偏设盲于道,莫非,正要借大人做个摆设?”

“哦?愿闻其详!”

“大人是应对天灾出名,百姓们既感谢大人,又打心眼里树立了个观念,大人主张的,准是有用的。莫非……君主又要有所建设,怕不好推行,所以想借大人这个招牌,好去劝服百姓么?”

说得有理。

但蓝兰岛守还是有点不自信。才华高、脑袋聪明的人,想爬的目标太高了,就会有这种不自信。他问:“会不会因为我犯的错误,君主想压一压我,让我冷静一点?”

——哦,那没有把医药体系做到位的错误!

蓝兰岛守把这错误向亲信转告,带着自惭、以及警醒的口气道:“我们都没把这点想周到啊!”

“确实如此!”“属下有责任!”“——不过,我们都没想到,其他人更没想到了。”“君主似乎不会为了这点就打压大人。”

亲信们你一言、我一语,替蓝兰岛守定心。

好的亲信最重要的,是能在事端发生之前,替主子排解。

如果这点做不到,至少,要在事端发生之后,替主子排遣。

这一点,蓝兰岛守真有识人之明,他的亲信们确实做得很好。

那好色亲信,又特意插问了一句:“大人还给废渔网找到了出路,单为这点,君主也该嘉奖大人啊!”

“呃……”蓝兰岛守想起来:他是忘了说了!

云裳气场太强了,他晋见时,太过于患得患失了,居然把这点忘了!

“难道君主觉得废渔网只是小事,不予置评?”好色亲信故做惊讶。

“不,我……没说。”蓝兰岛守道。

“怎么会?”惊讶的不只是好色的亲信。

“哦,那外地小姑娘,年轻轻轻,也没个根蒂,说的话未可尽信,贸然在君前奏明,万一失败了,岂不是浪费君主的注意力。”蓝兰岛守找个借口。

反正不能说是他自己忘了!

“哦,”亲信们表现出信服,“大人高瞻远瞩!”“不过大人,若压着不说,万一那小姑娘试验成了,我们没及时上报,也不好。”“不如这样!君主让大人整理经验,大人就在后边,把这个顺便提一提,也不说肯定能成、也不说肯定不成,只说大人知道此事关乎民生,民生为大,所以已尽可能为其提供实验方便,一旦有成果,立刻解来京邑奉查。大人看如何?”

“妙计!”蓝兰岛守称赞。

于是他就这么办了。

天青水碧,一子放帆,往树人岛去。

她记得方位。那个岛,不大,但也不算特别荒凉,离蓝兰岛虽然不太近,但也实在算不上很远。

她想,一路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一直看到地平线升起海蛇帮的旗帜,一子都很镇定。

她晓得海蛇帮是海上著名的海盗,而且特别爱和云裳作对。但他们又不知道一子和云裳之间的关系!一子船上也没有任何贵重东西。照惯例,海盗略为翻检,就会放她过关了。

海上的盗匪,跟陆地上的盗贼一样,都有自己的规矩。

譬如,妇女不杀、襁褓不杀、赤贫不杀。还有,船上人若未抵抗,那么,劫掠完之后,给他们留下足够活命的食水。

这些规矩,有点像渔民撒网时,在某些季节,绝不能用太密的网。是自我约束的规矩,同时也是给猎物留下喘息繁衍的机会。

一子不管怎么说,都处于“放生”之列。

——除非强盗想把她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大部分强盗,可没有“禁止抢女人”一条。

因为强盗多半是男性。生理需求摆在这里,如果不能用感情、金钱来解决,就只好用武力。

武力往往是最方便的。

一子在武力值上,倒很有点自信。

她想海盗们也是讲道理、有眼色的,总不至于非跟她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她平静的挂起桨,等着海蛇帮船只靠近。

海蛇帮船只,比一子的船大一点儿,但却很破。

这场海啸,给海蛇帮造成的损失,也挺大,不但体现在财产上,也体现在人力上。

阿鸠已经死了。

有人亲眼所见。

阿鸠的死,连云裳都觉得很惋惜。她的计划,海蛇帮在完成历史使命之后,总归是要解散的。解散之后,有些好人材,却可以回收于麾下。

阿鸠是云裳要回收的人才。在花名册子里,至少可以写在第一页。

却被风海无情吞噬。

大海就是这样,宁静起来,宁静欲死,狂怒起来,非人力所能抗衡。海上讨生活的人,自幼接受这种教育,已经晓得尽人事而听天命。当天命不幸时,也只好接受。

船上的人,有的手指骨撞碎、有的背上添了长长伤口,都忍着,不哼一声。

哼唧没有用处,而且还耗体力。海上的好儿男,都不爱哼哼。

躺在船底阴凉处的某一位,却想哼就哼。

因为他不是海上的儿男。

他也从来不是走蛮力路线的肌肉男。

他出生于未城,因为专爱旁门左技,为家族所不容,又犯了个大错误,被赶出来,流落异乡,被简竹收留,跟来宝、来石一起,给人笑称为“发梦三来。”

他是来福。

他专精于机械。

他创造的小盒子,已经被简竹所用,赚取了不少钱。而他本人,被简竹打发到海边。

简竹说:“你跟来宝一起,到大海去吧!那里,你们能做到更多。你们可以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时代还没开创,来宝就死了。来福想,即使是简老板这么厉害的人,都算不准天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