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败就在明日一举!?就在这一日,孟雅春脑子里反复跳跃着这个念头,平生头一次行险道,大事将近,前些日子的踌躇满志突然变作了此刻的紧张不安。

父亲要的是田吾正的命,而自己,只想夺下这座县城,以此证明自己的谋略。

他觉得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安排妥当,还有些牵绊需要斩断,明日,才能放手一搏。

晚饭后,他将孟饭儿叫到书房。孟饭儿鼻头通红,喷嚏连连,一场风寒弄得他狼狈不堪,神情也很萎靡,往日一股伶俐劲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怏怏地立在主人跟前,准备接受指示。

孟雅春打量他一眼,问:“你和点翠的那点事儿……?

“吹了!?孟饭儿干脆的答,无比神勇的勉强挺一挺胸膛:“我才不稀罕她!没见识的丫头!?

孟雅春笑了:“她是嫌你家奴的身份吧?她真要跟了你,她自个儿也成孟氏家奴了,还有你们的后代……嗯,这样好了,我脱了你的奴籍,如何??

孟饭儿眼睛亮了一下,瞬间又熄了火:“我脱了奴籍,她还是不肯跟我的。她要我随着她,我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只有做倒插门的份儿!?

孟雅春拿扇子敲他的头:“饭儿呀饭儿,亏你平日以聪明人自居,这会儿脑瓜子怎么就傻掉了呢??

孟饭儿眼睛又亮了:“对呀,我拿好听的话儿哄她,只要饭儿我脱了奴身,三言两语就哄得她随我们北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孟雅春笑着点头。孟饭儿突然又一跺脚:“可…可我们昨天晚上才吵过架的。我还骂了她,骂得很难听。?

“俩口子之间哪能没有一点龃龉?能哄得她回心转意,就算你本事,男子汉一条。?

得了鼓励,孟饭儿又高兴起来,顿时精神大振:“等我哄她回来。咱们俩口子还跟着少爷!?

孟雅春却大摇其头:“以后你们不必跟我了。?

孟饭儿楞了。如遭雷击:“为啥?为啥呀?饭儿差事没做好?少爷不要饭儿啦??

“不是!?

孟饭儿慌了神,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好爷!饭儿跟了您十几个年头,穿开裆裤那会儿咱们就一块儿摸爬滚打,少爷啊!就当是养了条狗。您也不能半路上就不要了呀??

孟雅春看他声泪俱下的凄切模样,不由苦笑:“不是我不要你,你们北上。我南下,分道扬镳了呀!?

“南下??孟饭儿很快就反应过来,惊得张大了嘴巴。敢情少爷玩这一宗小的不过瘾。准备玩大的了?

打发走了错愕不已的孟饭儿,孟雅春去找父亲孟积珍,打算向他摊牌。虽然这些天父子二人合作默契,他却隐藏了底牌。

孟积珍靠在躺椅上,心脏也是突突猛跳。

今日晌午,听闻数千官兵已进入风陵渡,在与太平乡接壤的地方扎营休整。明日。官匪之间必有一场恶战。县城情形如何?究竟还有多少兵伏而未出?贼寇们会不会遵守约定,避实就虚奔袭县城?自家在城里的七八十号庄客。中间有没有反水的?

一连串的关节,哪一环出了纰漏,都是要命的!

孟雅春进来,看见父亲直着眼睛发愣,知道他心里平静不到哪儿去。

“爹,您就放心吧,儿子安排的事儿,保证万无一失!再说了,过了今夜,明日一早就动身北上了,后面那些烂事都不消劳神了。?

孟积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不甘地道:“可爹还是想看着那田狗的人头挂在旗杆上飘啊!“孟雅春劝道:“心里知道不就行了?身家性命要紧,早早离开此地,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不是?“孟积珍点头,听从儿子的安排,惜命要紧。

“还有一件事,爹,我就不和你们一道北上了,等此间事了,我就南下。“孟雅春一脸凝重。

“南下做甚?““投贼!头天下头号大贼李自成!“孟雅春一字字缓缓说出,生怕惊吓了父亲似的。

孟积珍还是吓得不轻,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你……你疯了么?““我没疯。爹,您想想看,咱们一家一股脑儿往天子脚下钻,万一天子不保,叫贼人占了龙椅,却又如何是好?“孟积珍好一阵才明白了儿子的意图:“你这是押宝,两头下注?““对!隋末时杨素之子杨世藩造反,声势浩大,当时那些门阀权贵们是怎么做的?他们暗中指使族中子弟投入反营,以图后路。不管最后结果胜负如何,家族富贵永葆。儿子我学的就是他们那一招。“见父亲无语,呆呆地望着自己,孟雅春继续道:“儿子已是科举无望,一辈子碌碌无为也不甚甘心,儿子想趁着这乱世,谋一番事业。““那…那要是反贼败了呢?“孟雅春苦笑,心说,要是贼败了,您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儿!嘴上却说:“那也简单,儿子再跑回来,上京城寻你们就是了,儿子是秀才身,又不做那等当炮灰的卒子。“孟积珍眉毛打结,脸也皱起来了,犹疑了好一阵,最后一咬牙,把脖子僵硬地点了几下。

说服了父亲,孟雅春长长的松了口气,又去寻哥哥宜春。

从父亲房里出来,孟雅春突然伤感起来,父亲纠结的表情,痛苦的点头应允,令他唏嘘不已,如果他们父子生在洪武永乐那样的太平盛世,该有多好!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孟宜春坐在床边,手里还捧着一部“时文精要“在细细的看。兄弟俩自小就默契,孟雅春觉得没必要与他兜圈子,于是他一进来就重重的关上门,往杌子上一坐,开门见山地道:?哥,还记得咱们那个赌约吗?“孟宜春抬起头,心思还在书里,一时转不过弯,眨着眼睛问:“什么赌约?赌什么?“孟雅春失笑:“读书读呆了么?朱家与李家,朝廷与流寇,孰胜孰败呀!至于赌注么,当时没想到,没定。“孟宜春记起来了,放下书本问:“难不成,你如今想到什么好赌注了?“孟雅春无比凝重又无比庄肃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