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色已经入夜,秦翰飞竟然没有来。

云素裳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底同时涌起无尽的凄凉。

她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停止了对自己的折磨,自己存在的价值也就彻底没有了。

只是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才不过短短几日时光,他竟然已经连折磨她都不愿了。

也是,这张脸已是苍白似鬼,昔日的姿容早已不知消散到了何处;这具身体已是千疮百孔,早已经没了半分娇美可言;眼看恹恹欲死的她,也不会有精力去迎合他无尽的掠夺,他怎么可能仍然对她有兴趣?

这最后的一分价值也没有了,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呢?

“主子,歇下吧。皇上知道主子身子不便,已经说过不来了的。”舒姑姑走进来将案上的灯火熄灭了一半,见云素裳仍是睁着眼睛,只得小心翼翼地劝道。

云素裳点了点头,顺从地闭上眼睛,舒姑姑却分明知道,她根本不会睡着的。

白日里昏昏沉沉,夜间却是万分警醒,从回宫以来一直是这样的状况。太医每日来请好几遍脉,说是若肯细细调养或可有救,但所有的药最终都浇灌了门前的花木,什么病能够治得好?

如今的情形,分明只是挨日子罢了。

昨日夜里皇上来过,照例是一番折辱,几乎消磨到了天亮,今日白天就添了咯血之症,一日之间几乎水米未进,急得几个亲近的丫头几乎哭断了肝肠。

诗筠忍不住,跑到勤政殿去闹了一场,毫无悬念地讨了一顿板子回来,现在还趴在自己的屋子里掉眼泪。

但她的目的似乎达到了。皇上刚刚来过,却并未进殿,在外面问了些看病的情形,长吁短叹地徘徊了很久,终于还是转身离去了。

舒姑姑不知道这种情形是喜是忧。

原以为无需再强撑着身子承宠,主子是应该庆幸的,但细细看来,却又像是有些不对。

平日里两人相见时,虽是剑拔弩张,但那时的主子眼中是有生气的。恼怒、羞愤、伤心,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还有几分像是活着的人。

今晚却是不一样。

入夜之前,她的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像是恐惧,却也像是企盼。直到一支银烛燃尽,仍未听到那声令人心惊的通传,她的目光,竟也像那支燃尽了的蜡烛一样,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却仍是不肯睡着。就那样默默地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舒姑姑看看那个装睡的女子,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帮云素裳放下帐帘,检查一遍门窗之后,她终是无可奈何地静静走了出去。

那双无神的眼睛,真的吓到她了。有时她的心里会冒出很可怕的想法:“那样绝望的一个人,究竟能不能熬过今夜?

在这宫中,一个人想要无声无息地消失,实在是太容易了。

自戕?根本不需要。她只需静静地等着,等到寂寞如潮涌至,脆弱的生命自然就会像洪流边的一片枯叶,毫无悬念地被席卷而去,从此杳然无踪。

明日的婉云轩,是否还可以一切如旧?

“她怎么样?”

一个声音忽然在黑暗里响起,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舒姑姑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她慌忙跪地,来人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朕问你,她怎么样?”

舒姑姑听见他问,一时竟心酸得险些落泪。她定了定神,开口的声音仍是透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很不好。”

“怎么不好?”秦翰飞的声音仍是清冷,但熟悉的人却可以听出,那声音里带着些竭力掩饰的颤抖,与平日沉稳威严的形象有很大的区别。

舒姑姑深吸一口气,忍着泪低声叹道:“晚上又吐了两次血,只喂进去几口水,什么都吃不下……身上的伤仍是不好,太医开了些温补的药,仍然是喝不下,这样下去……”

“她不肯喝,你不会给她灌下去?”秦翰飞的声音冰冷,令人发颤。舒姑姑却看到他撑在柱子上的手指节发白,显然已是在竭力压抑着情绪。

“……一开始是不肯喝,奴婢们轮流着去劝,才肯喝上几口,后来……怕是真的咽不下去了,连吃粥都会吐,那药,是根本不敢端到跟前去……”

舒姑姑的解释,一字一句都像钢针一样扎进了秦翰飞的心里。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是什么心情,即使他自己也绝不肯承认,听到那些真切地发生在他的小女人身上的事,他已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以为自己对她只有恨的。

本来以为,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从根本上摧残她,让她知道,她的身体和灵魂,在自己的面前都只有被随意践踏的份……

看见她身上的伤因为不肯服药迟迟未愈,看到她不思饮食日渐虚弱,看到她眼中的生机渐渐褪去,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畅意的。他很想告诉那些恼人的前朝余孽,他们眼中高贵无比的公主,也不过是他身下承欢的一个贱婢;他很想让全天下人知道,他并未被这个妖孽女子所迷,他所有的沉迷都是假象,都是他对她展开报复的一种手段……

可是他的报复尚未来得及完全展开,他便已经绝望地发现,他心里的痛苦、担忧和悔恨,早已经彻彻底底掩盖了最初的那一点点快意,他甚至开始想,如果能让她好起来,如果能让她恢复从前的健康从前的灵气,他愿意放下所有的仇恨,愿意忘记所有的过去,愿意抛却一切与她携手今生!

可是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世上的事,从来都不是有机会后悔的。

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今日太医院院首跪在他的面前,提醒他必须尽早“准备着”的时候,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碎裂的声音。

准备着什么?

她……

短短数日时光,那个鲜活灵动的小女子,竟要与他彻底作别吗?

这怎么可能?那个小女子是那样倔强那样坚强,她怎么会这样不堪一击?她不是应该嚣张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不怕他吗?她不是应该跳着脚跟他大叫大嚷吗?她不是应该高傲地昂起头颅,告诉他这天下的胜负之数尚未分明吗?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抛下他!

如果没有了她,这万里江山,他要来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