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裳不知道打了胜仗归来的大将进城的时候有什么礼节,只知道外面闹嚷嚷地传进来说是湘王回宫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

职责所在,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云素裳也不得不梳洗妥当了,到柔仪殿请了穆秋荷出来,两人一起到皇后的牌位前面跪守着。

果然跪了不过片刻,就听见外面哭声震天,转眼就见秦翰飞连铠甲都没有解,一路哭着扑进灵堂里来,云素裳和穆秋荷两人只得俯身陪哭,却是谁也挤不出眼泪来。

这里秦翰飞哭了又拜拜了又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云素裳已经双腿酸麻不已,穆秋荷更是低声连连抱怨,他才在内侍的苦劝下渐渐收声,歉意地吩咐宫人搀了云素裳和穆秋荷二人起身,三人相对哭拜,又是好一阵子折腾。

云素裳见他形容憔悴,脸上却是坚毅的神色,眼中泪水未干,却依然炯炯有神,心下也不禁敬服。知道他还要赶着到皇帝跟前去,当下只得避开他探询的目光,同穆秋荷一起走了出去。

刚才已经着人问过了,皇帝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昏了过去,至今未醒,想来秦翰飞即使过去也说不上什么话。如今只怕三位皇子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至于各人的未来怎样,就只有他们自己谋划了。

云素裳的意思,他们三个人已经够乱,不需要旁人煽风点火就够热闹了,她乐得在一旁清闲。

别了穆秋荷,云素裳带着诗筠慢慢地往回走着。诗筠一路直抱怨:“死了就死了,还要累得娘娘一回回往这儿跑着,给她下跪磕头!真真是拿着活人不当人,有这么折腾的么?”

云素裳知道历代规矩都是如此,本朝帝后处处俭省,礼节已是简化了许多。记得前朝皇太后薨的时候,连皇后在内,宫中所有人在灵前足足跪到出了七,当时又适逢酷暑,每天都有半数以上的人中暑晕倒,救醒了还不是要继续跪?皇宫从来就是一个不把人当人的地方,历来如此,如今她受委屈,不过是因为自己势不如人而已,只能怪自己没本事,却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两人正走着,忽然有个人拦到了头里,云素裳正在出神,不禁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心里不禁暗暗纳罕。

如果是太子过来撩拨也就算了,想不到太子回宫以来竟安分得让人陌生,偶尔打个照面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倒是这个沐王爷三番五次挡着她的路,不知是何道理?

“参见婉仪娘娘。”秦念飞微微躬身,端端正正行了个外面书生常用的文士礼,让云素裳一时怔住,竟不知该怎么还礼才好。

好在秦念飞似乎也并不在意,走到云素裳身侧陪着慢慢走着,一路笑问:“娘娘近来劳累,做儿子的没机会常去请安,不知娘娘玉体可还安康?”

云素裳听见他自称“儿子”,险些被自己一口唾沫呛死,直着眼看了秦念飞半天,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以为那太子秦逸飞已经足够下作了,想不到这一位更加让人恶心!他虽然一个人生活在外面的时间比较长,但到底也是天潢贵胄,按理说也不至于尽学些市井小民上不得台面的油腔滑调吧?

“娘娘?”秦念飞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反而为云素裳的呆愣而感到莫名其妙。

云素裳只得胡乱答应着,又问道:“王爷不需要去皇上那边请安吗?”

“这会儿父皇人事不省,请安有谁知道?有这点时间,倒不如出来做一点正经事才不算虚度!”秦念飞说得理直气壮,似乎根本不怕旁人拿捏他不孝不敬的错处。

云素裳觉得此人一肚子不正经,只想远远地躲开去,听见这话忙笑道:“既然如此,王爷可赶着去做您的正经事吧!若是在这边耽误了工夫,可不是本宫的过错?”

“正是有正经事要请教呢,”秦念飞笑嘻嘻地说,“依着娘娘您看,父皇殡天之后,太子这位子坐得稳吗?”

云素裳吓了一跳,看看四周无人,忙正色说道:“这话可是说不得的,皇上不过偶感不适,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王爷莫要乱说话,传到有心人耳中,这可不是小事!”

秦念飞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事实摆在眼前,如何不能说?不瞒娘娘说,本王已经问过太医,父皇这身子,出不了二月了。”

云素裳心念一动,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冰凉起来。

这个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连这话都说了出来,分明是将自己的野心和底牌都露了出来,当真不怕她转身把他卖了吗?

秦念飞却不管她如何想,只管顺着自己的意思问下去:“娘娘可曾想好了,父皇去后,您自己的下场将会如何?”

云素裳咬牙冷笑道:“且不说皇上如今还好好的,便当真有那一天,先帝旧人也断没有无处安身的道理。或守陵或出家,至不济不过是生殉而已。生与死不过相差一句皮囊,本宫有什么好怕的?”

秦念飞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看得开,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爷若无别事,这就请便吧,本宫不奉陪了。”云素裳冷笑一声,加快了脚步就要离开。

“婉仪且慢!”秦念飞回过神,也不追上来,只在后面冷笑道:“婉仪娘娘如此有恃无恐,只怕未必是看开了生死,而是算准了有人会为您出头吧?”

云素裳站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静静地等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秦念飞冷笑着,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宫中人人都说,婉仪娘娘聪明过人,慧眼识英雄,早已为自己看准了后路,本王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

云素裳心头发冷,不肯答话。秦念飞见状又继续冷笑道:“如今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呢,娘娘此刻就这么笃定他会赢?即使有朝一日他荣登大宝,您又如何能知道他一定会顾念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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