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病情双双好转,江南一带平乱顺利,北疆羌族最近也安分了许多,随着春天的临近,宫中一扫年前压抑的气氛,变得处处喜气盈盈起来。

婉云轩中,诗筠和如萱看着依旧愁眉不展的主子,相顾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云素裳看着绿梅枝头最后一片花瓣飘落,知道这个王朝的多事之秋,终于为时不远了。

如萱趁着诗筠去外面跟苏海商量杂事的工夫,悄悄地问云素裳道:“公主可是忧心刘公公去后,不易与外面通信?老奴虽说及不上刘公公,但胜在是女流之辈,无人留心,或可为公主稍解烦忧。”

云素裳苦涩地摇摇头:“罢了,我们的人怕也都死绝了,找到又能如何?”

“公主可别这样说,平白地叫人难受。江南的栾将军尚可支撑一阵子,北疆不是还有三公主吗?到底是血脉相连,三公主怎么会看着您受苦而坐视不管呢?”如萱擦着眼角,带着哭音安慰道。

云素裳闻言只是摇头,如萱却也无话可说了。

栾梦平那边,是人就能看得出来,他不过是在负隅顽抗,究竟还能支撑几天,是谁也说不准的事;至于北疆的三公主,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生活安逸平静,不愿惹事上身也是人之常情。可怜了主子一个小小的女孩,孤立无援地生活在这宫中,不受皇帝恩宠,心里眷念着的又是一个无论如何不该爱的人……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如萱现在想不明白的是,云素裳费尽心机迫得皇后替她将那半支银钗偷了出来,自己却又毫不在意,既没有尝试与线人联络,也并不经常把银钗取出把玩,难道当真如她所说,那钗不过是一个念想,真的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或者意义?

也许是想着前朝遗老遗少已经所剩无几,送出去也已经是无力回天吧?

最奇怪的是,天下人人传说他是天命之女,得之便是得到了天下;更有人说传承了几千年、历经数十个朝代的传国玉玺一直在她的手中,但这个小女孩分明只是个寻愁觅恨的寻常人,真的有本事瞒住天下人的眼睛,将那件惊天动地的东西藏在手中而不为人察觉吗?

会不会都是讹传呢?

“娘娘……”诗筠忽然走了进来,如萱慌忙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

“怎么了?”云素裳也已回过神来。

诗筠脸上的神色极其怪异:“昭华宫那边乱起来了,奴婢着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皇后娘娘前两日突然病倒,太医院束手无策,到今儿都还没有醒过来呢!想是终于瞒不住了,不然他们还打算瞒着阖宫不知呢!”

“什么?!”云素裳忽然站起身来,扶着桌案抑止不住落下泪来:“怎么可能呢?不是都说娘娘的病已经好转了吗?前儿我去昭华宫请安,娘娘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会……”

“谁知道呢,人上了年纪总会有这样那样查不出来的病症,这也没什么奇怪。皇后明里暗里给您吃了那么多亏,娘娘何必为她落泪?”诗筠不以为然地嗤笑着。

“话虽这么说,”云素裳擦擦眼睛勉强咧嘴笑了笑,“娘娘毕竟庇护我活了这么多年,除了立场不同,她其实还是很值得尊敬的。我服侍她一场,没想到……”

诗筠脸上有些尴尬,只得胡乱描补道:“娘娘说得也有理,记恩不记仇才是大家风范,既然娘娘不放心,不妨去昭华宫看一眼,也是主仆一场的情分。”

云素裳点了点头,换了件素净而不失端雅的衣裳便往外走。

如萱和鹊儿见要出门,慌忙跟在身后,云素裳回头看了一眼,强笑道:“你们歇着吧,诗筠陪我去就是了。皇后那边只怕人多,咱们去多了反而添乱,娘娘看了也未必高兴。”

二人闻言只得止步,如萱又细细地嘱咐了些杂事,才不放心地看着她二人去了。

一路上见到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诗筠却有意搀着云素裳慢慢地走,甚至还指着路边的花木没话找话说,一会儿说迎春的花苞动了,一会儿又说柳条儿比前两天绿了些,总之就是不肯好好走路。

云素裳看破了她的心思,趁着路边没人,低声笑问:“你很高兴?”

诗筠撇了撇嘴,不肯回答。

云素裳笑道:“既然高兴,就更该快些走,好早些亲眼看到她的下场啊,你怎么反倒磨蹭起来?”

诗筠闻言不由得愣住了。

云素裳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发什么愣呢?难道我猜错了?傻丫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这宫中时时把情绪挂在脸上,不是找死是什么?”

诗筠悚然一惊,见云素裳没有生气的意思,才低着头咬牙说道:“我进宫以来一直就是素月带着的,在后宫这个人命贱如纸的地方,如果没有素月明里暗里帮衬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天。可是她……素月没有犯过任何错,不过是生得好了些,为人伶俐了些,皇上见着了多问了几句话,那老妖妇就犯了疑心,生生地把素月折磨死了才罢!那样一个心毒手狠的妒妇,苍天怎许她安享天年!”

云素裳了然地笑了笑:“这些话,你第一天进婉云轩的时候,就已经对我说过了。当时我便提点过你,能报仇便报了,不能报就忍下,但你今日的高兴,实在表现得太明显了些!”

诗筠不服气地说:“她害死了我的姐妹,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宫女,今日终于恶贯满盈了,还不许我高兴不成?”

云素裳侧身避过带着太医急匆匆奔过来的内侍,待他们走远了,才低声笑道:“我全家几百口人都死在她夫妻二人手中,我还不是在她手下做小伏低,磕头下跪地过了这么多年?”

诗筠倒吸一口凉气,满脸不可置信。

云素裳也不理她,继续慢慢地往前走着。穿过了一条巷子,诗筠才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迟疑着问道:“宫中传说娘娘是前朝宗室女子,甚至有人说您便是前朝婉云轩贵妃所出的七公主,是真的吗?”

“算是吧。”云素裳微笑着点了点头。

诗筠又发了一阵呆,这才迟疑着叹道:“你怎么忍得下!”

“忍字心上一把刀,忍久了必然会伤害到自己,我为什么要忍下?”云素裳勾唇笑了笑,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添了一丝邪魅的气息。

“那你……”诗筠直觉事情有些不寻常。

云素裳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猜她这病怎么来的?”

诗筠再次呆住,看着自家主子弱质纤纤的背影,忽然发现自己当个孩子侍奉了这么久的主子,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