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栾梦平果然又来了。

经过一天的思索,他显然是平静了很多,云素裳也是。

铭瑄公主有意躲开之后,云素裳听到栾梦平用坚定的声音说:“裳儿,我来照顾你和孩子,可好?”

云素裳并未感到十分意外。早上的时候,他犹疑的神情已经让她知道他动了这样的念头,如今只是在经过了一天的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宣之于口而已。

尽管如此,这个问题仍是让云素裳感到有几分尴尬。

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情愫,也并不意外他肯为了这份情愫而爱屋及乌,选择接受她的孩子——接受一个不共戴天的死敌的孩子。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在想,如果她没有爱上过秦翰飞,该有多好。

如果她一直像她应该做的那样,冰封了自己的内心,在那座皇宫之中坚持下来,那么此刻的她,该是多么欣喜地接受栾梦平的建议!

但是她不能。

她不愿意欺骗自己,更不愿意欺骗栾梦平,她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

那人无情,所以她心已死。

已经死去了的东西,如何才能复生呢?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空壳子罢了,她所有的存在,都是为了这腹中之物,但她如何忍心栾梦平为此而无辜受累?

这都是她没福罢了。

秦翰飞见她只是摇头不语,心中不禁着急起来:“裳儿,我知你心里还是……我不是要求你立刻忘掉他,而是在这个时候,你身边需要有一个人照顾,而且,我希望这样可以让大家渐渐淡忘孩子的出处,这对你有莫大的好处!”

他说的这些,云素裳当然都知道。

她惊讶于栾梦平竟会为她想这么多。他真的已经足够体贴,云素裳不能不感动。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接受他的建议,都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但她无法说服她自己。即使已经想了一整天,劝了自己一整天,她还是不得不选择放弃。

“三哥哥,你本不必为我做这样大的牺牲!”

说来说去,云素裳只有这一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足够虚伪。明明是自己不愿,却偏要装作伟大,偏要装作不许对方作牺牲的样子。

栾梦平果然有些激动:“裳儿,我不觉得这是牺牲!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每天看着你——只要能够经常看到你,你要你愿意接受我的照顾,我已是感激不尽!裳儿,你知道我一直……”

云素裳几乎不敢听下去。

她知道栾梦平是认真的,但他越是认真,她越是觉得无地自容。

她有什么资格享受他的照顾?

他对她、对大业皇朝,从未有半分对不住,而她呢?

她在当年轻率地作出那个玩笑式的承诺之后,便早早地把它抛到了脑后,然后轻易地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的人,为了那人心机算尽,甚至为了那人而置他的生死于不顾。

她是一个非常恶劣的旧情人,可笑的是栾梦平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他甚至不肯说她半句不好,或许他是连想也不曾这样想过。

这多么可笑。

“三哥哥,”云素裳苦笑着说,“这对你太不公平。”

“我不要公平!我只要你,裳儿,你知道的,我只要你过得好!我知道你还爱着那个人,但是你要明白,如果寨子里的人知道了这一点,他们绝不会放过你和孩子——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云素裳也确实知道,没有比得到栾梦平的庇护更好的选择,但是他的态度激怒了她。

“三哥哥,说话要有根据的。”

“根据?”栾梦平笑了一下,深色气苦:“裳儿,你一直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趋利避害,你会为自己选择最好的路。你明知道这个孩子会让你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受到影响,你明知道它会让你过得艰难!解决这个难题最好的办法,是否认这孩子与那人之间存在关系,你做得到,但你并未这样做!”

云素裳默然低下头去。

栾梦平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多么希望可以被你利用一次……那些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你能看我一眼,多么希望你能明白我是你最好的挡箭牌!我愿意被你利用,可你连这样的几乎都不会给我!”

云素裳眼中酸涩,无言以对。

她不是没有想过利用他的。

醒来的一瞬间,栾梦平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知道栾梦平从前不常在寨子里,只要自己稍稍暗示一下,旁人就会以为这孩子其实是栾梦平的种,那时他们非但不会感到恼怒或者痛苦,反而会十分兴高采烈,而她和她的孩子,也会得到寨子里最好的照顾和保护。

但她做不到。

这是秦翰飞的孩子。她希望自己记住,也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愿自己的孩子隐姓埋名接着别人的身份生活,更不希望将自己与除了秦翰飞之外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哪怕那个人是对她最好的栾梦平,她也仍是无法接受。

她宁愿任性地选择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风雨,或者与她的孩子一同面对。

她的身心都是秦翰飞一个人的,她无法将它们交给任何其他的人,假装也不行。

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吧。

明明是相爱过的人,秦翰飞可以养着一大群的莺莺燕燕,可她却只能一个人黯然神伤。

他在与那些女子周旋的时候,仍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他最爱的女人是云素裳;可是她,哪怕想象一下自己会与别的男子在一起,她便觉得这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背叛。

哪怕贵为公主,她也仍是一个希望可以从一而终的悲哀的女人。何况她现在已不是公主。

“三哥哥,对不起。”这是她所能给出的最终的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