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翰飞似乎对云素裳的表现分外满意,眼见她将一杯水喝下之后,也便笑眯眯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小茶盏。

云素裳脸上的微笑渐渐僵硬起来,看着秦翰飞慢慢地将茶盏送到嘴边,她脸上的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地褪去,一双眼睛也渐渐地失了神采。

这个场景,这些天在她的脑海中演绎过无数遍,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接受,但当它真实地发生着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流进自己心脏里面的血都是冰凉冰凉的了。

冷,痛。

她知道所有的故事到这里都会宣告结束,而故事中的两个主角,一个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另一个却仍是懵然不知,还在满怀憧憬地等待着自己未来的幸福……

不,他并非懵然不知!

云素裳蓦然回神,看见秦翰飞诧异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她霎时觉得原本已经冰凉的手心之中飞快地渗出了冷汗来,她死死地攥紧手中的绢帕,却还是觉得汗湿的感觉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害得她连那个男人什么时候站起身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面前都不知道。

秦翰飞面色平静,目光幽深。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忽然变得极其慌乱的小女人,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捉住她的手腕,感觉到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纤细的手指紧绷,握得骨节分明。

他轻轻地抬起她的手,像当年武帝对待钩弋夫人那样,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她的手中当然不会有什么玉钩。

他看到的,是一方被揉得不成样子的汗湿的绢帕,以及有着四个深深的指甲印痕的苍白的掌心。

“疼吗?”他笑着,极尽温柔,一如昔日两情缱绻时。

云素裳呆呆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在对她说话,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她的世界里,只有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和他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

他一直是温柔的,即使恨一个人的时候,也是。

她永远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比如现在。

云素裳不知道自己的血都流向了哪里,只知道从她递出那一杯水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不由她控制了。

成也好败也罢,她不怨任何人,也不会对自己提过分的要求。

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如果他发现了,就让她去死吧。

她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对了,背叛。

她似乎一直在背叛,先是背叛她的亲族,然后是背叛她自己的心,如今还要背叛挚爱的他。

云素裳觉得自己是一个肮脏卑贱的人。

因为她从来没有用赤诚的心,真正对任何人、任何事忠诚过。

一直以来,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掺杂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所以……

她并没有资格要求秦翰飞给她完美的爱情,因为她本人,也同样没能给出任何完美的东西。

秦翰飞……今日是必定会有一个了断的,不管你选择了哪一种结局!

秦翰飞温柔地接过绢帕,仔细地擦着她的掌心,一如多年前在霞影殿中为她上药的时候,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不敢有半点唐突。

云素裳感觉到,冰凉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的眼中落下,滴落在他温凉的手背上,又冰冷地溅了开去。

秦翰飞慢慢地抬起头来,心疼地轻轻帮她拭去泪水,却不想那两汪清泉像是决了堤的江水,无休无止地涌了出来,怎么也擦不尽。

他的神情渐渐迷惑起来,极其轻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问道:“哭什么?”

哭什么?

云素裳自己也不知道。

她拼命地摇头,似乎想借着这个动作,将眼中的泪水摇干一样。

“别哭了,再哭这婉云轩都要被你的眼泪给冲走了。”秦翰飞的唇角勾起温柔的微笑。

云素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办法回答。

这样的表现,让秦翰飞深感无奈,再也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淡淡地看一眼刚刚放在桌上的那杯水,平静地问:“水里放了什么?”

云素裳仍然摇头,像一个毫无意识的玩具娃娃。

她既然什么都说不出,秦翰飞只好用猜的:“你不知道?”

这一次她终于点了头,不是很确定的样子,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迟疑。

“谁给你的?铭瑄公主吗?或者是她派来的人,比如——栾梦平?”他循循善诱,极有耐心的样子。

云素裳迟疑了很久,一双红红的眼睛像兔子一样,满溢出惊恐的神色。

但是最终,她还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秦翰飞了然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要杀我,却没想到竟是要通过你。婉云轩我已经守得够紧了,这个栾梦平,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啊。”

那个受惊的小女人眼神始终呆呆的,只知道慢慢地摇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翰飞也不以为意,轻轻地将腿脚发软的她揽过来拥进怀中,温和地问:“你在害怕什么?我记得,你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怕暴露了他们?应该也不是,你刚刚已经把他们供出来了。”

云素裳恍若未闻,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许久以来已经不能接受他的碰触的身体,也并未出现太强烈的抗拒,早已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胸前。

秦翰飞对她的这个反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他像从前一样亲密地拥着她,低低耳语:“你怕我死,是不是?”

云素裳本能地想摇头,可是身体似乎并不听自己的使唤,她无奈地发现,自己早已经被秦翰飞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只要他想知道的,她都必须诚实地回答,没有半点说谎的机会。

原来她对他的依赖,竟有这么重!

秦翰飞怜惜地拥着她,像拥着一件稀世奇珍:“委屈你了。我知道你为难,这件事不怪你。”

云素裳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说不怪她?

她要谋杀他,他却说不怪她,为什么?

他是秦翰飞,他是那个战场上杀尽前朝将士的那个杀神啊!他怎会对谋杀他的人如此心慈手软?

他骗了她那么多,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他怎么会毫无理由地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