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梦平离开之后,云素裳知道,她假装置身事外的日子,已经彻底结束了。

也是啊,这样一个与生俱来的身份,如何能够容许她一世逍遥?那一段日子的逃避,也不过是她自己无能的一种表现罢了。

如今……

她的心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保持平静。

栾梦平如何离开,并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但他留下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她平静的心里,翻起一次惊涛骇浪。

久居深宫之中,她竟然已经忘记了,她在内宫之中听到的,都是别人希望她听到的消息。秦翰飞既然会那样对待前朝宗室的子民,又怎么肯让她知道真相?

早知这上天足够残忍,却仍是没有想到竟会残忍到这种程度。

让她与她所爱的人处在那样尴尬对立的立场上,已经是让人绝望的凶残,不想最后雪上加霜的,竟然会是那样残酷的真相!

秦翰飞……竟然会那样对她,在她以为自己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时候,他却同时在残杀着她的子民和旧部;而在她为了他的冷酷绝情而伤心欲绝的时候,他想的却是利用她的病情将前朝的“余孽”一网打尽!

他怎么可以这么狠?

如果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君王,如果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囚徒,也许此刻的她便不会觉得这样痛苦。

没有付出过心,也便不会伤心。

可是他们毕竟不寻常。

那么多日子的相知相许,那么多日日夜夜的思念,那么多点点滴滴的幸福,在他的天下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是不是?

身为女人,总是悲哀的,从村姑到公主,无一幸免。

女人总以为爱上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而男人,却总要心怀天下,才可称得上是英雄。

所以女人如衣服。他最初未必不曾真心爱过,可一旦遇到更重要的事、更美的风景,他便会将曾经的心头好弃如敝履。

情,何以堪。

这样想着,云素裳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怨恨来。

不同于以往的那种小家子气的幽怨,而是真正的恨,关乎国家关乎江山关乎百姓,也关乎大业皇朝枉死的那千千万万的忠臣志士。

事到如今,她已不得不如此。

从未像如今这样清醒,此刻她心如明镜:如今单靠着过去的情分,已经不足以保全她自己的平安,更遑论前朝旧人的性命。

虎兕相逢,必有一方彻底灭亡,绝无折中的方案。

若是换了从前,云素裳也许会觉得,前朝已经是日薄西山,完全不值得为之拼命,而她自己的一身一命早已托付给了秦翰飞,如果一定要有一方消失,她将含笑献上自己的头颅,为他的帝王路垫上一块坚实的垫脚石。

可是现在……

她已经开始迟疑。

那样一个谋杀过她很多次,将她的尊严和生命随意践踏的人,真的值得她拼死背叛她的宗族和子民吗?

这是一个根本就不需要选择的答案。

云素裳的唇角勾起苍凉的微笑。

她,到底还是可悲地长大了,可叹地清醒了,可笑地觉悟了。

如果一定要选择,她毕竟还是大业皇朝的铭慧公主,她毕竟还姓着一个“云”字!

她的子民在眼巴巴地等待着天女降世,等待着一个可以给他们希望的人,让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逃出来,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她,不能退缩!

云素裳咬紧了牙关,手上的力道将那莹碧通透的茶盏都险些捏碎了。

皇姐说,剩下的时间并不多。想必这次回国之后,他们便要开始反扑了吧?以一个已经灭亡了的王朝的能量,去与一个新晋的、正在拼命发展的新王朝相比,原本便没有任何优势,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必须只能靠自己!

那么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做?

云素裳冷冷望着这见承载了她所有喜怒哀乐的小小寝殿,心中生出无限悲凉。

是啊,她该清醒了。

这一次,她将用她余生所有的勇气,与她曾经深爱过的那个男人,作最后的了断!

秦翰飞……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云素裳知道黑夜将至。

秦翰飞自然是不会来了的。

从前每次吵架之后,他都会有耐心来软语温存地哄着她,云素裳曾经以为那是因为他真心宠爱着她,因而她也可以在他的面前肆无忌惮;时至今日她方才知道,从前那些宠溺,不过是因为她尚有利用的价值罢了!若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他岂会容许她那般张狂!

而如今……也许她未必没有价值,但作为“试金石 ”,她的生涯已经结束。她剩下的价值只有一个“天女”的身份,来证明他秦翰飞坐拥天下,是一件多么众望所归的事情罢了。

所以,只要她活着,就已经足够,他完全不必再耗费一分心思来哄她。

云素裳的心中无比苦涩。

她所谓的爱情,原来是这样不堪一击!

宫女送进晚膳来,她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不能甘心被他这样喂养着,像他园子里象征祥瑞的那些白鹤锦鸡一样,除了供人观赏之外,全无半点用处!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是大业皇朝的公主,是复国最大的希望,所以……她绝不会这样消沉!

云素裳知道,这一次她又要自己寻找机会去与他相见。不同的是,上一次她的心中,是一种略带忐忑的幸福;而如今,她将要用她所有的勇气,给她这段无望的痴情一个最终的交代!

衣袖之中,是栾梦平交给她的一个纸包,薄薄的一小团,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在云素裳的手中却仿佛重若千钧。

她知道接过这个纸包的那一瞬间,她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这场孽缘,终究要有一个交代。秦翰飞,既然你那般无情无义,也就莫怪我用最直接的手段,来讨回我错付的痴心……

舒姑姑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至近前,云素裳抬起迷蒙的眼睛,带着几分忐忑地看着她:“姑姑,你知道秦翰飞这个时候会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