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衣服铺好,整整齐齐的想要叠好放起时,沈云城的眼圈又一次红了。父亲,父亲就穿着这样一件衣服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过活的。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漫修说父亲是因为自己被威胁,才无奈呆在那里装哑巴的。拿自己威胁父亲,什么事?秦威?又是秦威吗?父亲莫不是知道些什么,而又允诺了他们终生再不开口,才活下来二十载的吗?

可父亲终究还是开口了,因为秦漫修,还是因为他?自己终是没有见到活的父亲,父亲也没有见到活的自己。留下的,仅有这件衣服,让秦漫修穿上混淆视听用的一件衣服。上面的斑斑血迹还历历在目,不过,那不是父亲的,而是秦漫修的。父亲的血,早已随着他的灰白的亵衣在化尸粉的作用下消失殆尽了。留下的,仅有这件衣服,这件拖秦漫修带给他的儿子刘霄的衣服……

沈云城的手下又紧了几分,刚刚叠了一半的衣服在他的手劲下又一次褶皱了起来,泪水不声不响的流了下来,沈云城双手紧握衣服,将其靠在了自己的面颊之上,这,可能是他与父亲交流的唯一的方式了。

泪,一滴滴的滴在了衣服上,看着那越晕越大的泪珠儿,沈云城再次失声痛哭。连个尸首都没有,连个坟墓都没有,父亲,就这样走了!

想到坟墓,沈云城停住了泪水,身为人子,生前没有为父亲做一点事情,现在知道父亲过世了,难道也不闻不问吗?哪怕立个碑,即使是个无名的碑,缅怀一下也是好的。而坟墓里,能埋的就只有这件血衣了。

不,还是埋件干净的衣服吧。一来这血不是父亲的,二来,有血污,时间久了会发出腥臭,污了过去之人。

想着,沈云城轻轻放下衣服,去打了水,开始认真的洗起那血衣来。曾经,这衣服上有过父亲的气息,可现在,只有点点的血迹了。

衣服的料质很是一般,也不厚实,冬日里父亲也是靠这个过活的吗?地下,应该更加阴湿寒冷吧。

咦?洗到领口处,沈云城的手下意识的停了一下,这里的料质倒是厚实,好似几层呢。再往下试,却仍旧如前,或许是为了抵挡冬日的严寒,故意如此设计的吧。

继续洗,但有父亲尸体的画面却一刻不停的映入沈云城的脑海之中。该看看父亲的长相的,二十年没见了,他是否有些变化了呢?

突然,在水里的手停住了,父亲尸体的画面再次定格在沈云城的脑海之中。他当时是要翻开父亲的尸体看的,只是由于任莫慈的突然出现,才被迫中止,可是,他清楚的记得,父亲的领口处是松垮的,第一个扣子也是没有系上的。儿时,父亲也总是如此,记得问父亲时,他的回答总是系住勒得脖子疼,这样透气……

沈云城的手不自觉的又回到了那厚厚的领口,突然,就像被刺激到了一般,拿出剪刀剪开了领口,出来的,竟是另一层布,沈云城的心往下一沉,也许自己真是多心了,父亲又不确定能否见到自己,怎么会用这衣服给自己传信呢?

要把那层布放回去缝好,可既然剪开了,就这样放回去又不甘心,于是继续打开来,又是一层,里面似有柔软之感,却不像是纸。再打开来,沈云城倒吸了口气,是条手帕和一块长长的破布条,如果没记错,那手帕是最后一次娘跟爹吵架时,扔到他脸上的。

破布条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些字,不是墨迹,却是用血。内容记述了当时胡雍的小妾华云去寻秦威并自杀身亡的详细过程,因为刘望便是当时秦威营前的守卫兵之一,是当时的目击者之一。可是在胡雍的愤怒和周可的大势面前,刘望选择的是妥协,选择了坚称目睹秦威杀了人,这也导致了秦威最终被污叛国杀人,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而为此,他刘望也失去了自己的妻儿,虽换来了一条命,却是一生的不见天日。

沈云城终于明白母亲所说的对不起秦威是什么意思了,也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要与父亲大吵,并带自己远走他乡,致死也不让其寻找父亲的原因了。深明大义的母亲是在怪父亲的被逼,怪他的糊涂。

而母亲又哪里知道,父亲因为自己的选择,内疚了二十载,痛苦了二十载,夫妻阴阳相隔,父子虽近在咫尺,却致死也未能见上一面,相比之下,死亡却成了他最好的归宿。

文的最后也吸引了沈云城的眼球,都知当时见到华云自杀的是两个守兵(其中一个是刘望,另一个则被派往了前线,作战时死亡),还有周可也是见证人,殊不知还有二人见过此景。便是刘望军中的好友,叫做谢忠孝的,当时他浑家正带着儿子去营中看他,谢忠孝因与刘望交好,便想带儿子去见见这位叔叔,算准了刘望快要交班,才走到秦威营帐周围,谁想儿子小不懂事,硬是跑到营帐后偷看偷听,这要是被一向重规矩的秦威知道可是杀头之罪,谢忠孝赶忙去抱儿子离开,没想到,他无意中听到的,居然是个有关胡雍的天大的阴谋。

事后,因见刘望也随着周可指鹿为马,谢忠孝也一直默不作声。直到有一日,刘望失去了妻儿,酒后深悔自己的选择,谢忠孝也才趁着酒劲说出了当年的这个意外。他和儿子知道的,甚至比周可和两个守兵都多。

沈云城一口气儿看完了父亲的遗书,半晌没有言语。这天底下果真就没有“天衣无缝”四个字,周可算天算地,也算不到这意外中的意外。谢忠孝,还有他的儿子,谢斌,只要找到这两个人,算不算是圆了父母亲的一个心愿?也算是对秦漫修有个交代了呢?

沈云城理清了思路,把长长的破布条和手帕收在了怀中,又晾好那件湿衣服,转身出了门。

且说沈韩自离了沈云城的屋子后,先去觐见了周可。可是,周可的屋里似已经很热闹了,看时,周欣然,先生,任莫慈都在。而对于沈韩的出现,似乎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除了先生哼得一声转过了头之外,其他人均无任何反应。

“欣然,你不要胡闹。别的你要什么都行,唯独这件事不能依你!”

“爹,我知道您想要他手中的东西,可是十几年前他没给,现在就能给了吗?何况,现在他是没死,若是当年就那么死了,您现在还会这么执念的要他手上的东西吗?”

“此一时彼一时。爹这么做自有爹的道理。”

“道理?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坐上二品马帅的位置了,这个让多少人羡慕不已的位置?爹又懂不懂什么叫做物极必反?什么叫做福兮祸之所依?爹难道……”

“闭嘴!爹做事,用不着你来教!这件事情本来就不该你女孩子家知道的!你既不想知道,可以,不想帮忙,也可以。但是,我不许你添乱!在我的概念里,只有我的人和敌人两种人。你,可以选择舒舒服服的做公主,或者,当我的敌人!”

“哈,哈哈!公主?敌人?爹对女儿可真是万分的好那!”

“今后,他的事归先生处理。事成后,我承诺,一切由着你。”

周欣然想说的话硬生生的又吞了回去,只疏离的看了周可一眼,这就是她的父亲,从小到大,都“一切由着”她的父亲,可前提是,没触及到他的利益,不是他的敌人。十余载了,本以为坚强无比的心,为何此时,竟还会感觉到丝丝的伤痛呢?父亲,她真的拥有过吗?

“哦,还有,你这几日去寻你的母亲,让她给你做几套像样的衣服。再过半月左右,西夏的李公子就要过来东京,到时,收敛收敛你的大小姐脾气,好好待人。”

“呵呵,我,不过也是父亲的一颗棋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事我先出去了。至于秦漫修,我到底是他的主人,有需要的话我会向先生要人,希望到时先生不要为难于我。”

“那是自然。”先生很客气的对周欣然道,假面下的嘴角却早已成月牙式了。秦漫修,到底让他给要过来了。

周欣然默默的走出了门,也许,在父亲让她选择要做公主还是要做敌人的时候,她的心就彻底碎了。她本来今晚来,是要告诉父亲,杀了秦漫修,免除后顾之忧的。

“属下擅自将实情告知小姐,请将军处置。”任莫慈知道自己忤逆了周可之意,当即请罪道。

“算了,她不会插手的。”

先生在一旁暗笑,哼,插手?是她不会妨碍你的大业,你才会说算了吧。

“先生,有劳您了。”

“将军说哪里的话,应该的。”

“如此,就请先生费心。”

“好说!”先生作揖刚要离开,谁料却被沈韩突然袭击了胸部,先生反手便撒毒过去,却被沈韩躲了开去,待要再攻击,却被周可和任莫慈一边一个给拉了开去。

“将军,请您给我一个说法。”先生镇定了一下情绪,缓缓的说道。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缓缓的声音中夹杂着无比的愤怒。周可听此言后微微侧头,看向了沈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