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与友军见面,广东总兵刘显果然斥责我“炮火无差别攻击”的无情,我不去解释什么。因为无论你如何解释,这一个“无情残忍”的评价都已经刻在人家心里。根本不会有人理解战场决断的重要性。站着的方位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解释也无用,你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对你理解万岁。

我和刘显不欢而散。隔膜,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用手摸,摸不到;用心去感受却知道,它就横在那儿。

与众将的相会也是愁云惨雾。

麻贵这个骑铁队创始人之死,虽然不是我杀,至少是我害的。大家都会这样认为。麻贵临死前大骂的,大概就是我。他当时一定是骂:“金牙这小子失心疯了么?老子在火线上替他打生打死,他却拿大炮轰我!”

骑铁队上下官兵看我的目光都异样,至少我是这样以为,无颜面对他们。李成粱将军对我也沉默。

阿尔死亡的消息终于叫阿芝莎知道了。这个坚强的印度洋独眼女海盗没有在人前流泪,当夜就抱着阿尔的骨灰坛走了。谁也不知她走到哪里,谁都知道阿尔的确伤了她的心。

其他的战友也因为海上魔王弗郎西斯、里斯本绅士米开罗、埃及小偷谢尔地死心伤不已。当初跟我来的西方海盗战队。此役没了四个,不可谓死伤不惨重。本来是战胜之局,却没有人欢庆。大家坐在一起的气氛,就是开追悼会,长时间地哀伤、沉默。虽然没有人在口头上指责我。我也自觉无颜面对。心中自知。遇到了创立海盗团队以来最大的一次信任危机。

不快的事情。太多了…也许战友兄弟一个个地离去让我地心情很不好,看什么都是灰色的…”

加里来报,阿芝莎走的那天,港口上有人看见她那艘风帆小船往台湾去了。我遂借着这个名义带着金牙号出海寻找,虽然我知道找到她的希望很渺茫,印度洋女海盗想在茫茫大海上回避一个人简直太轻松了;而且即使追上她。她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但我总要有个理由逃避一下,我也是人。在大海上散散心,每日里做一个不钓鱼的渔夫,在海风的洗礼下和我死去的战友干上那么一杯。

留下众将收拾残部。整理地方,我自去了。

珠海大战、织田信长军没、主公**地全过程两个人都在看着。他们只能看着,沿海被中**民封锁,他们不敢靠近。

脸上堆满愁苦的皱纹,瘦小的身体象猴子一样蜷缩着的人问对面那个文士:“竹中君,我们又要走了吗?”

竹中半兵卫谓然一叹:“羽柴君,这不正是你想要地结果吗?信长公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巨大权力真空,应该由你和明智光秀、德川家康这样威望隆重的人去填补。现在不回去,难道坐等其他两位成就武运吗?”

羽柴秀吉诡异地一笑,露出难看的牙齿,活像一个呲牙咧嘴的猴子,兴奋道:“是应该回去了啊!鸟野城还有两万大军等着我呢!不过在回去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

竹中半兵卫惨然一笑:“杀了我是吗?杀了我你就又少一个竞争对手。”

羽柴秀吉拔出怀中的利刃,向竹中半兵卫扑来。竹中半兵卫也猛地动作,掏出胁差不过却是一把刺进自己的肚腹,死命切了个十字,然后拼尽全身的力气,满头是汗地对已经吓呆住的羽柴秀吉说:“猴子,请帮我介错!”

羽柴秀吉晕头转向地照做了。对着竹中半兵卫的头颅,他才发现这个战国第一军师死去的面容上有一丝调侃的味道,羽柴秀吉喃喃地道:“原来军师也会喊我猴子啊。他在自杀前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吗?”

羽柴秀吉终是没能忍得住心中激荡的敬意,恭恭敬敬地给军师磕了几个头,这才驾船去了。

军师是高人。信长公死后自己和明智光秀这样的人只想着夺权,军师却为信长公尽忠了。

这样的境界,猴子自愧做不到。

猴子回国后织田信长的势力分为明智家和羽柴家两派,与岛国其他几大势力纷争不断,无力外向。

我到了台湾岛后没能找到阿芝莎,却听说她出现在台湾岛。我想也许往内陆去了。一时茫无头绪,便在基隆、淡水港。之间耽搁下来,上岛留连月余。

这里现在是无主之地。最早三国吴主孙权来过,后来唐宋元间福建都有移民过来,元朝更是在这里设府置衙,明朝在澎湖增设“游击”,“春秋汛守”;同时在基隆、淡水二港驻屯军队。不过后来倭乱,明朝水师走了。

现在这里什么人都有。土人、福建移民、荷兰人、西班牙人都在这里。我的金牙号的到来成为这几天当地最为瞩目的新闻,他们都听说过我的名头,各方面派人宴请拜会。我都一一回绝,只说是游山玩水,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寻访阿芝莎未得。海上突然传来隆隆炮声,港口居民惊慌逃窜,我使人安慰之。承担起保土护港地重任。众人都欢呼。心下稍安。

金牙号出港迎敌。却见海面上两支舰队,一追一逃,正往基隆港来。奇怪的是两支舰队实力悬殊,形态古怪,逃的是铁甲战舰,追地却是一支风帆舰队。

那支铁甲战舰队正是我的金牙舰队。

金牙号迎接上去。各舰配合,在基隆港摆出迎敌的一字阵形。追击而来地风帆战舰队也过来了,原来是福建龙俞大猷地水师。两军对阵,船头遥望。一时百感交集。

俞大猷也不戒备,大步走向船头,抖开一卷黄色圣旨自顾自宣道:“圣谕公告天下,金牙三十大罪!”

我也不跪下,木然地望着他。

“一,金牙本海外巨寇,逃窜回国,啸聚澳门,图谋不轨;

二,在地方私设军队、办军工,外连佛郎机巨寇,内结奸党严嵩。今严党阴谋败露,与金牙勾连之事亦大白于天下,着道士蓝道行、大学士徐阶严加查办…”

呵,原来严嵩倒台了啊,怪不得我会这么快落罪。倒得好,蓝道行做得好啊!

“三,金牙浙江作战私心深重,为求自保,将万余倭寇赶入邻省祸害,虽得浙将戚继光、李华梅奋力迎战,九战九捷,大创尽歼,然金牙其心可诛!

四,广东本省作战对友军开炮,致使友军死伤严重,其罪昭然天下;

管他治我多少罪!反正兔子死了,猎狗便该进火锅,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过嘉靖皇帝也没有错怪我,我平日行事张狂,今日之结果,未必没有每日之累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象浙江广东作战之事,地确是我太过,心狠了点,事理无罪,情理有缺。罢罢罢,我本来就是做惯海盗的一个人,勉强做官,虽尽量收敛,也是如四不象一般不伦不类,还累得那么多西洋兄弟死伤!便是皇上不治我的罪,我也要治自己的罪!

俞大猷朗声念完,缓缓道:“金牙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沉默半晌,长吐一口闷气道:“没有,我服罪。”

俞大猷炯炯有神的眸子定住我,突然故作狂态道:“本官看你也是罪大恶极,无话可说!唯今之计,唯有俯首认罪,请皇上宽大为怀。当今圣上仁慈厚德,必不以你过为念。”

我看他神态有异,却也不知他是什么主意,一时只好缄默。

俞大猷突然回头,高声道:“金牙已然知罪,痛哭流涕,幡然悔悟。然其罪孽深重,自觉无颜于国于民,乃在台湾基隆港发誓,今生再不入中土,海外老死而终!”

最后只听见他断然对手下官兵道:“走!以后尔等不可来台湾滋事,谅他也不会到福建没趣,大家只当从不认识!”

福建水师迅速离去。

我黯然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对众将道:“他福建水师船小帆破,你们为什么不打?”

加里大将踏前一步禀道:“我们想他们是老大的故土人,便是老大自己在,也不忍心下手。”

我自失地一笑:“谁说我地兄弟不知道我啊!我金牙本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不管他们如何待我,我见他们都是一样,如见亲人。现在我已经回复无国籍的海盗身份,但我们金牙海盗团还是有个规矩,中国是我们的亲近国家,永远不打。即使一时有误解,我们退让三舍。”

众将听令。

加里又道:“老大我有罪。”

我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