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回来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反复地想着苹苹说的话,以及过去的点点滴滴,愈想,就愈明白。

我可以肯定地说,一直到他向我提分手的那一刻,他都还是爱着我的,没有改变。虽然,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糟糕,可是他还是没有爱上我觉得比我好上一百倍的汪静仪。

我终于明白,爱情从来就不是建立在条件好坏的比较上,汪静仪比我优秀又怎样呢?怀恩爱的是我啊,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缺少某些优势就一直怀疑这一点?

与其说,我对怀恩没信心,倒不如说是对自己没信心,而这样的自我质疑,毁掉了我最珍贵的爱情。

现在我懂了,可是他还爱不爱我,我却完全没把握了……

想到什么,我抛开抱在怀中的贱兔,下床穿上拖鞋冲进储藏室。

我记得分手时,怀恩给过我一样东西,我一直都没有拆开来看。现在想起来,东翻西翻都找不到,我心急了,扬声大喊:「爸,我有个东西,外面好像是天蓝色的包装纸,你有没有看到?」

正在阳台晒衣服的爸爸跑过来,指了迭在角落的大纸箱。「应该都在那里吧!上个月大扫除,很多东西都丢了,我不确定妳说的东西还有没有留着。」

什么?!我一颗心险些沉到谷底。「爸,拜托拜托!帮我找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急?」他看我急得快哭出来,伸手帮忙搬开层层堆栈的纸箱,一箱一箱地翻着找。

我愈找愈心慌,怕真的被丢掉了,急得满头大汗——

「是不是这个?」爸爸由纸箱中抬头,举高一个方形的盒子。

「对对对!」我急急忙忙双手捧了过来,抱在怀中重重松了口气,才小心翼翼拆开外面的包装纸。

是一瓶香水。

我按了两下喷在手腕,凑近鼻间轻嗅……

好熟悉的味道,像是——在哪里闻过。

「这味道不错,很有妳的感觉。」爸爸把纸箱迭回去,顺口说道。

「我的感觉?」

「对呀。清新宜人的茉莉香。妳给人的感觉。」

「茉莉香」三个字,敲醒了我的记忆,也敲得我茅塞顿开!

那阵子,常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因为在找一瓶最适合送我的香水吧?可是我却曲解他,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愈是清楚,心就愈沉重,那种感觉——就像你选了六个号码,却没空去买彩券,开奖时才发现那六个数字是三亿头彩一样。

错失的感觉,很内伤。

「爸,如果我没有办法挽回怀恩,那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用很想哭的语调说。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那就去挽回看看,我想恩恩会等妳的。」

是吗?怀恩真的会等我吗?

于是,我下定决心去找怀恩,好好把心里的话说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响应,心里其实很害怕他会拒绝我……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下场,就是讨皮肉痛!

我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那时我心思根本不在骑车上,所以当车迎面而来时,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我只知道,我很痛很痛,痛得像要死掉了,觉得全身没有一根骨头是在正确的位置……

我甚至不清楚我是怎么到医院,医生又在我身上做了什么事,不要怪我说法笼统,对于一个发生事故的当事人兼伤患,你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不过,我倒是还记得要去找怀恩的事。那时我真的觉得我快死了,而且很不甘心,我还没把心里的话告诉怀恩……

意识从头到尾浑浑沌沌,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模糊。有一阵子比较清醒时,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

「她坚持自己会死掉,一直鬼吼鬼叫,又哭又啼地喊你名字,我其实很想告诉她,一个快死的人,是没有力气多唉一声的,她还可以中气十足吼到我耳朵痛,就绝对死不了!」谁呀?阿伯,你说话很不可爱。

「呃?对不起,她从小就怕见血,对痛的承受度比较低,会有一点点歇斯底里。」这个带点困窘的声音……好像是我们家恩恩耶。

「不只『一点点』吧?虽然我一再保证她不会死,她还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逼我一定要帮她把话转达给你,不然她会死不瞑目……」

头好痛,不知道哪一条痛觉神经又在抗议了,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来,病房里空荡荡的,没半个人。

呜呜,我就知道啦,我是没人爱的小孩,都受伤了还没半个人在身边照顾……

病房的门被推开,打断我的自怨自艾。

「醒了?」

咦咦咦?是恩恩耶!那我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喽?

他拿着水壶进来,倒了八分满进玻璃杯里。「要不要喝一点?」

我点头。他伸手扶我起来,一边说:「医生说,妳又哭又叫,不晓得是痛昏了还是哭昏了,总之不是麻药的功劳。还有,他要我告诉妳,骨折真的死不了人,至少没那样的先例。」

居然嘲笑我!

我喝了半杯,赌气不喝了。

他将剩下的半杯喝完,告诉我说:「三叔和三婶刚刚有来,我叫他们先回去休息,因为等妳醒来,我还有话要问妳。」

「问、问什么?」我想起在意识不清时,胡百乱语地ㄌㄨˊ医生,说了什么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他不会当真把那些白痴话都告诉怀恩吧?那很丢脸耶!

他放下杯子,起身退开床边,双手环胸睨着我。当魏老先生摆出这个姿态时,就是他最不可爱的时候,我得当心一点。

「妳最好说清楚,妳有没有机车驾照?我不记得妳去考过。」

「那个……呃,呵呵!」我心虚地陪笑。果然,魏老先生训人了!

「妳敢给我无照驾驶?言子萱,妳有种!」

啊,完蛋!

「没没没,我没种,我很没种的。」我低下头,适时扮可怜,表忏悔。

他叹了一口气。「妳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几百年前就叫妳不准闯红灯了,妳都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面对那个撞伤妳的人,我还得抱歉让他受惊了,这、这真是……」

惨了,这次扮可怜还不够。我努力酝酿水气,想让眼眶看起来「波光动人」一点。「不会了,下次真的不会了,我发誓。」

根据历年经验,这招效果一向是百分之百,就不信这样还不能让他心软。

不出我所料,他又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安抚地摸摸我的头。「下次自己小心一点,我听到妳出车祸时,心脏都快吓麻了。」

我点头,再点头,用力点。

「等妳脚伤好了,我陪妳去考驾照。」

「好。」我吸吸鼻子,张开双手,撒娇地软声说:「恩恩,抱。」

他靠了过来,伸手把我搂进怀里。「还痛不痛?」

我点点头。「当然痛啊。」

「妳活该。」说是这样说,但拍抚我的力道却好温柔。

我改变主意了。很多事情,说不说其实没那么重要,不管还有没有爱情,他都是疼惜我的,就像分手时他说过的那样,不论如何,我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既然如此,我可以耐心地,慢慢再去找回相爱的感觉。

我曾经犯过不少错误,就算要怀恩再接受我,也不确定他是否会迟疑,倒还不如用行动告诉他,我真的成长了,也懂事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失望难过。

也许,他会愿意与我再试一次。

事实证明,真的是我大惊小怪了。除了左脚打上石膏,以及身上几处破皮擦伤外,我在住院三天后,就被宣告没有大碍,踢出医院省得占床位。

我的负责医生在我出院那天,还笑笑地调侃我。「言小姐,我说过我会让妳活着见情人一面,看妳要跟他讲多少肉麻情话都没问题,现在相信我了没有?」

这个可恶的糟老头!

怀恩去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接我时,医生还意犹未尽。转头跟他说:「对了,忘记告诉你,那个言小姐要我跟你说——」

「停!我要出院,现在、立刻、马上!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我赶紧打断医生的话。那种丢脸丢到大西洋的话要是让他说出来,我也不用活着做人了!

「没有人会希望再回来吧?」怀恩面无表情地睨了我一眼。

「很遗憾,妳拆石膏那天还得回来,所以妳还是会再见到我。」医生的表情显得很乐。逗弄小女生,他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哦?

「恩恩,他欺负我!」我指着医生的鼻子,哇啦哇啦地指控。

「萱萱,不要没礼貌。」怀恩拉下我的手,和医生交谈几句,我比较不满的是,他还向欺负我的医生道谢,然后才抱起我,出院回家。

这段日子,我脚上打着石膏,借着行动不便的理由,倒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时时赖在怀恩身边,反正我现在毕了业,也考完试了,就等学校分发而已,闲人一个。

但怀恩可就没那么好命了,他除了上课,还有工作。

这家兽医院他待好几年了,他这个人啊,心肠软,有爱心,又超喜欢小动物,我们还曾经计划过,将来结婚要养几只小狗狗,这个工作让他乐在其中。

而且,院长很欣赏怀恩,说他是个上进的孩子,以前我们还在交往的时候,院长每次看到我,都会笑咪咪地说我好眼光,懂得挑怀恩当男朋友。

怀恩怕我受伤后没地方去,成天待在家里无聊,和院长商量过,有时上班会带我一起去,虽然只是静静在一旁看他工作,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比较空闲时,他会过来陪我聊聊天,问我闷不闷?

我摇头,告诉他:「你工作时专注的样子好帅!」

他只是笑笑的,没说什么。

我说过,怀恩待人谦和,人缘极佳吧?来过几次后,我发现这里上自院长,下至员工、顾客,全都能和他聊上两句,受欢迎的程度,连猫猫狗狗看到他都会特别开心地摇尾巴。

这当中,当然也有不少暗许的芳心。

我从以前就知道,要怀恩不受到异性的爱慕,那是不可能的事,走到哪里都一样。过去我常为此惶惑不安,而现在,虽然我不会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可是毕竟现在和过去不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实质的承诺了,他有绝对的自由,接受任何一颗爱慕的芳心,就像我交过那么多男友,他也从没吭过一声,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

这一天中午休息时,怀恩被院长叫去谈点事情,我闲着无聊,闭上眼养精蓄锐,耳边传来一阵对话声。她们大概以为我睡了,肆无忌惮地聊着小八卦,内容大致上是那个刚毕业,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助理美眉,对我家怀恩的暗恋史。

年轻漂亮的助理美女喜欢怀恩,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比较意外的是,听说她终于打破矜持,主动约怀恩晚上一起吃饭,不小心被旁人听到。

怀恩答应了吗?他会不会去?我有些慌了……

谈论声停止,我正在怀疑是不是我装睡被发现,一双手臂抱起我,我假装被惊动地撑开眼皮,看见怀恩温柔的笑。

「没事,妳那样睡等一下手会麻掉。」他把我挪到怀里,轻轻抱着。

「恩恩!」我双手缠搂着他,声音低低闷闷地。

「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有你真好。」真的,有你真好。可是,我能奢侈地冀望,拥有你一辈子吗?

当天晚上,我完全无法入睡,一直在想,怀恩最后到底赴约了没有?去了,又会跟她说什么?

心浮气躁,实在是静不下来,我坐起身,干脆拨电话给他确认,否则我今晚是别想睡了。

我打的是他房里的电话,是以前为了每晚跟我通电话,特地申请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泄气地挂断电话。

十一点半了,他很少晚归的,这个时候还没回家,不就代表……

停!我告诉过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做没有根据的猜测的!

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去哪里?我是真的担心啊,多害怕爱情一旦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才刚拿起话筒,另一头传来怀恩的声音。「喂,萱萱,妳是不是有打电话给我?我刚才在洗澡,有听到铃声。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的,应该只有妳了。」 他在家。我吐了口气,分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情。

「什么叫会在这时打电话给你的只有我?」我吸吸鼻子,软声抱怨。

「因为只有妳会这么没礼貌。」他低低地笑。

「魏、先、生!」搞清楚,有这样的交情我才打的。

「等一下!」他顿了顿。「妳声音有点怪怪的,妳在哭是不是?」

有吗?我摸了摸脸颊,果然湿湿的。

「萱萱,妳有事?」

「……」我犹豫了一下。「怀恩,你可不可以过来?」

他连一秒都没考虑。「好,妳等我。」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我家门口。

爸妈睡了,我拖着石膏脚去开门,带他进我房间。

「要不要说说这双兔子眼怎么来的?」我们靠坐在**,他拇指轻抚我的下眼皮,这么问我。

我摇摇头。「只是睡不着,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动作顿了顿。「还是耿耿于怀吗?」

我又摇一次头。「那个时候,我感觉到的,是自己被你伤得很深,可是后来,我看到的,是你的伤口并不比我浅。」

他似乎有些惊异我会这么说,张大了眼看我,然后斟酌如何说起——「关于我和汪静仪,不是妳想的那回事……」

我伸手,阻止他往下说。「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太幼稚。」

「那不是单方面的错,我也有责任。一开始或许不知情,但后来明明隐约察觉汪静仪对我的态度不单纯,还企图隐瞒妳,反而显出作贼心虚,欲盖弥彰的感觉。疏离她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却做得很糟糕,最后更加牵扯不清。很多事情,本来可以处理得更好的,却弄得一团糟,后来想想,我太忽略妳的心情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舒坦多了。「这是不是表示,你可以原谅我?」

「那妳呢?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他:「你现在学会怎么技巧地拒绝女**慕了吗?」

「妳现在学会包容与信任,成熟地去看待感情了吗?」他也反问,与我对看一眼,同时笑了。

我仰首,主动亲吻他的唇。「眼前就有女性主动示好,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拒绝?」

他了声,搂紧我的腰,将唇贴得更深。「真糟糕,我不想拒绝——」

那天晚上,怀恩没有回家,就在我房里过夜。

不要想太多,就只是「睡觉」而已,没有任何引申涵义。

虽然,那一吻几乎擦枪走火,都吻到**去了,我也感觉得到他明显的,但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他就是那样的人,没有万全的准备,就不会乱来。

这样讲有点羞人,但……我其实还满失望的。

早上爸爸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吃早餐,也没表示什么,就只是盯着我们笑,那个表情哦——我大概猜得到他想到哪里去了。

怀恩走的时候,跟爸爸说今天有排班,晚上会过来。爸爸拍拍他的肩,笑笑地要他去忙。

喂,你该交代的人是我吧?昨天晚上你抱在怀中的可不是我爸!

啃完早餐,翻完一份报纸,一只只拍死路过的蚊子,正想着这漫长的一天要怎么打发,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

要体谅我现在是「残障人士」,任何人只要愿意送上门来让我解闷,我都会万分感激地叩谢皇恩。

而那个皇恩,名叫郑旭尧。

坦白讲,看到他还真有那么一点心虚愧疚。

当初,他是为了我才去屏东读书的,可是他不知道我报的是二专部,他的四技到现在还混不完。而我却丢下他先落跑回来。

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算帐。骂我没江湖道义的,不过他一看到我,反而是先表达关心。

「妳脚怎么了?」

「车祸。」简单回答就是这样。

「那有没有怎样?」他看了看,表情很担心。

我敲敲石膏。「一只脚包成两只大,你说有没有怎样?」

「妳就是这样,做事少根筋!」

「停!怀恩已经念过我了,你不要再来一次。」有人听过一罪二罚的吗?事情过去就算了嘛,这些男人真是!婆婆妈妈的。

他听到怀恩的名字时,表情有些改变,见他不说话,我猜想他大概是在拟定骂人词汇,准备开口时,一口气骂到地老天荒……

「那个……你放暑假了哦……」我开始乱扯装白痴。

「废话。」他白了我一眼。

也对啦,我都毕业了,他没放暑假难道要留在学校养蚊子?

「那个……你放完暑假还要再回去读吗……」

「啊不然咧?」他这句话更没好气。

「那个……你不能怪我……」

他瞪了我一眼。「好了啦,不要装无辜了,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严格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妳。」

咦咦咦?他在说什么?

「敢问郑兄,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瞇起眼,整个人谨慎起来。我这个人心胸很狭窄哦,不太容易原谅别人的。

「妳这种表情要我怎么说?」

「就实话实说吧,否则我算利息了!」

「哦,那两年的利息可能不少。」他似乎也做好必死的决心,吸了口气,告诉我:「其实,妳会和魏怀恩分手,我也该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什么?他也掺了一脚?「敢问郑兄,此话从何说起?」

「两年前,你们还没分手时,有一次他来学校找妳,我跟他说过一些话。那时,我很气他拥有妳,却没有好好珍惜,总是惹妳伤心哭泣,如果不能给妳全然的幸福,还不如放了妳,让能够给妳快乐的人去拥有妳。我说,他只是利用先天的优势,在妳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了,妳根本没有机会去选择,这对妳来说很不公平,妳有权利,去体验人生各种不同的快乐与幸福的可能,我有自信做得比他更好,而且不会伤害妳。」

原来如此!所以当我告诉他,不论流多少眼泪都要和他在一起时,对那时的他来说,反而是深沉的悲哀。

于是他说,也许心境开阔之后,人生还有其他可能,要让我有空间去思考,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愿意放我去飞、去成长,如果最后,我的选择依然没变,那也会是全新的开始,他一直都在原地等我!

我蓦然领悟了这点!

郑旭尧扯了下唇角,带点自嘲意味。「只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无知,感情的事,根本不是第三者所能置喙的。当我看到妳男友一个换过一个,用灿笑去掩藏背后无助哭泣的心,我觉得……好难过,是我害妳失去挚爱,必须强颜欢笑用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来麻痹痛苦,忘记魏怀恩。我懂了,幸福,不是我想给就能给,而是妳要的那个男人才能给,能够使妳哭、使妳笑的人,就是妳的幸福。」

他停下来,抬头看我。「我心里一直觉得对妳有亏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弥补……」

他这两年,一直抱着这么深的愧疚吗?想坦白,却又开不了口,那一定很不好受吧?

「那个……」我轻咳了下。「其实哦,你不用太自责啦,不管你有没有跟怀恩说那些话,我们最后都还是会分手。」

「怎么说?」他一脸狐疑,以为我在安慰他。开玩笑,我是那么善良的人吗?他要真的是害我分手的元凶,我第一个乱棒打死他,还安慰咧,没门儿!

「真的啊!怀恩不是那种你三言两语就能左右他想法的人,他很深思熟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们会分手,因素有很多,最主要是我们自己本身的问题,他必定是早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最多只能说,你那些话,让他更加确认他的决定是对的,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他松了一口气。「那你们……我是说现在,还有那个可能吗?」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我,希望我过得好。

「对不起,旭尧,以前我很任性,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但我心里其实很清楚你对我多好,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也很感谢你一直这么包容我,只是……」

「妳的心太满,容不下别的了,对不对?」他苦笑,替我说完。

「嗯。」我的心,一直都为怀恩保留着。

他吐了长长一口气。「没关系,妳开心就好。」

他张开手,给了我一个祝福式的拥抱,我感动地笑了,回他纯友谊的拥抱。

「要是他再惹妳哭,妳告诉我,我一定帮妳扁他。」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已经很多人这么说了,不差你一个。」我跩跩地回他。

「妳这家伙!」他敲了我的头一记。「好了,既然没事,那我要回去了,死会的女人,不值得我浪费宝贵光阴,省下时间搞不好还能多把几个辣妹。」

厚!这家伙!亏他刚才还那么感性,害我乱感动一把的,没几秒就原形毕露。

我挥苍蝇似的摆摆手。「去啦去啦,大门在那里,不送!」

他也还真的起身走人,经过玄关时,脚步停顿了一下,我随便瞄了一眼,整个人就傻住。

怀恩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擦身而过……

要命,他来多久了?会不会乱想啊?唉,我就说我的运气坏得匪夷所思吧?

「怀、怀……」惨了。怎么会结巴?我不必心虚啊!

小心观察他的表情,没太多变化。我思考着要怎么解释。「那个,怀恩……」

「三叔说他赶不回来,所以我就利用午休时间,买了点东西过来陪妳吃,是妳最爱的那家港式烧卖。」他取出塑料袋里的餐盒,抽出免洗筷递给我。「快吃,我等一下还要赶回去上班。」

他看起来……平静无波,声音淡淡浅浅的,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不过很难讲,他一向都是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就像两年前,撞见我被郑旭尧又抱又亲,他也闷着没说。

我边吃,边偷觑他,被他逮个正着。他放下筷子,想了一下才说:「萱萱,我有事要跟妳说。」

「啊?」我差点被一口烧卖噎到。

他他他……不会是要说……不要啊,我们的关系才刚渐入佳境而已,这样判我死刑,我死不瞑目……

「可不可以不要说?」我苦着脸,好想学鸵鸟。

「不是妳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他捧起我几乎要埋进餐盒里的脸,拇指擦去鼻尖沾到的汤渍。「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跟妳说会比较好。我工作的地方……那个助理小妹,妳有印象吧?她……呃,对我有点超出同事的情谊。」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很意外他会告诉我。要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在我面前提一个字。

「现在是怎样?炫耀哦?」我嘟囔。

「不要嘟嘴,我没有接受。以前,我会隐瞒妳是怕妳想太多,但是后来,让妳自己发现,反而想更多,那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得明明白白,情况还不至于那么槽。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什么嘛,瞧不起我,以为我现在还像以前那么不长进哦?人都会长大的好吗?

「妳说什么?」他侧耳,想捕捉我轻细的嘀咕声。

「我说,你去帮我打听一下她喜欢吃什么,改天我去探你的班,顺便贿赂一下她的嘴,对她好一点,让她连暗恋你都觉得有罪恶感。」

他奇异地望住我。

「干、干么啦!」他的眼神……看得我莫名害羞。

「妳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妳这件事吗?」

「我哪……」正要张口,某种相通的默契撞进心间。

他不要我们之间再有任何疑虑与猜忌,自己当然更不会去犯那样的错!所以,郑旭尧的事,他没多心,要我不必担虑。

我笑了。

他也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发。「妳懂的,对不对?」

「嗯。」我用力点头,五指坚定地与他交握。

我相信,这一次不会再错。

上个礼拜,我脚上的石膏回医院拆掉了,是怀恩带我去的,为了庆祝我摆脱「肢障人士」的行列,他陪着我东晃西晃,厮混了一整天,重新感受四肢灵活的美好。

就在我以为,我和怀恩的感情拨云见日、就要柳暗花明时,二技考试放榜了,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查榜看到结果时,差点当场口吐白沫。

基隆,居然是基隆!

不、不要吧?

上次是台湾尾还好,反正离高雄不远,但这次实在太夸张了,居然直冲台湾头!

这不就代表,我又得再次离开怀恩?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轰得我脑袋发昏。

呜呜呜!猪头猪头,我真是一只大猪头,一点填志愿的技巧都不懂,那时觉得无所谓,乱填一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这下怎么办啦!

我窝在家里坐困愁城,没脸去见恩恩。

问题是,我不敢说,不代表他会不知道,不必任何人说,我的准考证号码他知道,身分证字号他也知道,随便上网查一下就行了。

完蛋了、完蛋了!他现在不晓得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很生气?很失望?很难过?还是……

我们才刚要重新开始而已,两年的爱情时差都还在调整当中,现在这一走,会有什么变量,我连想都不敢想!

失去他的这两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连我都无法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又将回到他的怀抱,我说什么都不要再离开他!

我冲出家门,直奔他工作的地方,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上班。

我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其中一个和我满熟的工读生朝我勾了勾手,我走过去,她压低了声音问我:「你们吵架啦?」

「咦?」我不解地回望她。

工读生指了指里面。「一整天好沉默,笑容不像笑容,心情差到谷底了。」

我蓦然领悟到,她指的是怀恩。

「我想,可能真的是我造的孽。」我苦笑,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他正低头看着整理到一半的药品发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我轻轻地,上前环抱住他的腰,感觉到他轻轻震动了下,低喊出声:「萱萱?」

「嗯。」我把头埋在他背上。

「怎么了?」

「应该是你怎么了吧?」他在跟我装蒜耶!我就不信那么关心我每一件事的他,会不记得今天放榜,我赌他一大早就去查榜单了!

「我没事。」他回过头,用力抱紧我,又放开。「我会等妳。」

我摇头。「不要,你不要等我。」

他眼底浮现错愕。「妳——」

发现这句话有多容易让人解读错误,我赶紧补上一句:「我是说,我不要读了,所以你不用等我。」

他皱了皱眉。「不可以!我知道妳在想什么,但是该做的事就要去做,别像个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从小到大,我就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人生中最了不起的抱负就是嫁给你,你明知道我把你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还要我为了读书而舍不你,我真的办不到。」

他张口要说什么,我赶紧又打断,不让他有机会把训人的长篇大论说出口,不然我一定会兵败如山倒。

他一直都是我们之间比较理智的那一个,因为太清楚我孩子气重,容易率性而为,为了不让我后悔,他总是时时提醒自己把持住理智。

但是有时候,我真的情愿他感情用事一点,别那么理性。

「我明明不想读书,你硬要逼我去,这样对我就会比较好吗?去了北部,心思却留在这里,悬挂在你身上,我又哪来的心思读书?反正谁都知道我天生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能混个二专就够了不起了,爸妈不会有意见的。」

「……」他一时不察,被我堵得找不到话反驳。

我再接再励,持续给他洗脑。「记得你去学校找我那天吗?」

他想了想,点头。「记得。」

「那天,回家的路上,室友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如果公车撞上山壁,我在快死之前,第一个想打电话给谁?」

他喉咙似乎一紧,说话声音有些哑。「那,妳怎么回答?」

「我没说。但是,我和她都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妳又会告诉我什么?」他声音放柔了。

「我想,我会很遗憾没来得及告诉你,藏在心里的真心话。人生有太多的变数,我很怕这一刻没有把握住,下一刻就会成为遗憾了,所以怀恩,读不读书日后是否会后悔,我不敢断言,但是如果我现在离开你,我可以肯定我马上就会后悔。」

怀恩敛着眉,状似沉思。

他被我说服了没有?我没把握,倒是向来胸无大志,打混度日的自己,能够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连我都不敢相信。

他现在一定很挣扎,要理智的他配合我胡来,简直是为难他了。我乘胜追击,持续ㄋㄞ他。「好嘛好嘛,你就答应人家啦,你要真那么介意有个二专毕业的女朋友太丢脸,大不了我明年重考,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已经分开两年了,现在要我再离开你两年,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他动了动嘴唇。

「什么?」

「……就算我打死妳,妳也不会去吧?」过了好久,他慢吞吞地吐出这句话。

我笑开了脸。「答对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话全让妳说光了。」

「恩恩、恩恩!你最好了!」得到他的同意,我开心地跳起来欢呼,搂着他的脖子又叫又笑,重重啄了下他的唇。

他将我搂了回来,重新印上,深深地,亲吻我。

结束这个吻,他低头凝视我,笑容又再一次回到他脸上。

其实,他也万般不舍得让我走吧?看他刚刚都难过得笑不出来了,还ㄍㄧㄥ!

他松开手,由衣领内勾出一条红绳,顺着红绳往下看,我惊讶得张大眼。

他由红绳下的平安符内,拿出两枚戒指,将一枚套上我的指间。

「你……还留着?」那回激烈争执过后,扯落的平安符遗落在他那里,一直以为,早就不在了。

「从没想过要丢。」在我将另一枚戒指戴回他指问后,他取下平安符,挂回我的脖子。

我将平安符放进上衣里头,熨烫在最接近心口的地方,也感觉他留在上头的体热余温。

他将我搂进怀里。「萱萱,我知道妳藏在心里的真心话是什么。」

「咦?」他怎么会知道?

「妳出车祸那天,医生全告诉我了。」他补上这一句,我笑容立刻僵掉。

不会吧?

我、我那天简直像个疯婆子,乱吼乱叫的……

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哭着说——

「恩恩,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想念我,不可以把我忘记。」

「恩恩、恩恩,我还没告诉你,全世界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恩恩、恩恩、恩恩,我好舍不得你,我不要死……」

「恩恩、恩恩、恩恩、恩恩,你在哪里,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啦……」

我还揪着医生的领子,强迫他一定要帮我转告恩恩,不然我做鬼都会回去找他,每天晚上吓死他……

最离谱的是,在那种时刻,我居然还能一边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唱着:「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

天!我怎会那么耍宝?

每回想一句,想捅自己一刀的念头就更强烈,我根本不想承认那个人是我!

「你……忘掉好不好?那个是医生在造谣生事,不管你听到什么,绝对绝对不是我说的……」这个疯婆子一定让他丢脸到了极点吧?呜呜,我的形象……

「妳知道,我在那一刻,听到了什么吗?」他勾起我的脸,一手贴上我的胸口。「我听到,妳埋在心底最深沉的心事,我才会有勇气,再一次拥抱妳。」

迎上他专注的视线,里头只有沉敛的极致温柔,没有一丝戏谑,我肯定他听到的,不会是那串丢人现眼的白痴话。

我笑了,迎上他的唇,深深吻住。

我知道,我的心在说什么,那句室友问我,而我不敢说出来的答案——

我想,我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你:「亲爱的怀恩,我还是很爱你,对你的感情,从来就没有一刻放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