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居,玉连城的房中还亮着灯火,锦瑟鬼鬼祟祟的摸进自己房里,迅速换下一身又湿又脏的衣服,理了理头发,缓了缓呼吸,这才去敲玉连城的房门。

房中应了一声“进来”,锦瑟推门而入。

玉连城正趁着烛火在麻纸上写着什么,见锦瑟进来,放下手中的笔淡淡一笑:“还没休息?”

锦瑟“恩”了一声,凑过脑袋去看案板上的字:“公子在写什么?”

“明天就要出城回庄了,我拟好一些疫病后期的处理方法,让刘大人做参考。”

“明天?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吗?”锦瑟兴奋起来,雀跃溢于言表。

“疫病已经控制住,城中的百姓基本上脱离危险,剩下的事就交给官府吧,我们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早些回去。”

“yes!”锦瑟跳起来,又皱皱眉头:“那——许世宁怎么办?他双亲都不在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呆着吧?他还那么小。”

玉连城含笑看着她不说话。

锦瑟一下子支吾起来:“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给他找个安身之所,然后再走?或者,或者······”

“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哎?”

“你不是想把他带回庄里吗?那就把他带回去,让他跟着福伯侍弄花草也好。”

锦瑟心里一顿,无言的感动蔓延开来,玉连城何等聪明,有些话即使她不说出口,他也能迅速理解她的想法,让她不为难。

“今晚吃饭的时候你不在,去哪了?”

锦瑟眼皮跳了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上山去了。”她老老实实的交代。

“哦?”

“张鑫······我给他送药去了。”

“嗒!”玉连城的笔搁在笔架上,半晌没有动静。

锦瑟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辣了些?”玉连城蹩着眉,眸光沉沉。

锦瑟急急辩解:“没有没有,这是我的问题,张鑫怎么说也救过我一命,要是他就这么死了,我会觉得内疚,所以······所以······”

“锦瑟,善心这东西,有时候真的要不得。”

锦瑟诧异的抬起头,玉连城眼光复杂的看着她:“祸患不除,就好比一根小刺扎进皮肉里,平时虽无大碍,可关键时候,他会成为你致命的一击。”

锦瑟听得云里雾里,半晌回不过味来。

玉连城摆摆手:“你且回去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要起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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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庄的脚程很快,一行人,几辆马车,天刚蒙蒙亮时出发,日落西山时就已经抵达庄里了。

玉夫人和二公子玉瑾枫亲自出来迎接。

锦瑟还是第一次看见二公子,上次他回庄里,向玉连城道贺后第二天就匆匆回了京都,听下人说,他这次会在庄里小憩一段时日,待玉连城大婚后才回京。

玉瑾枫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有着长期练武的人特有的粗悍,皮肤偏黑,五官倒是端正,把玉连城迎进北苑,脚不点地的跑前跑后打点着一切,看得出来兄弟两的感情很好。

锦瑟默默无语的跟在背后,一回到琴瑟山庄,玉连城要成亲的议论声铺天盖地的袭来,时时刻刻在提醒她,他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像撒了一把沙子,粗粝的来回摩挲着,涩涩的难受。

竹苑里,下人已经把精致的菜肴端上桌,玉瑾枫伺候着玉连城坐下,问前问后,语气里满是赞赏和钦佩,玉连城一一作答,两兄弟聊得很热络。

一回头,瞥见站在一旁绞手指的锦瑟,玉连城唤她:“锦瑟,过来一起用餐。”

锦瑟眼皮都不抬一下,干巴巴的回道:“我不饿。”

玉连城眉锋皱起:“怎么会不饿,今早到现在你都没吃东西,舟车劳顿,你也受累了,过来一起用餐,然后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都说了我不饿!”锦瑟音量骤然拔高,惊得在场的人都一愣,眼风齐刷刷的扫向她。

她这才惊觉失礼,连忙解释:“那个······我没胃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说完不等玉连城表态,转身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玉瑾枫愕然:“大哥,你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悍奴在身边伺候?”

玉连城吩咐随侍的丫鬟到厨房捡几样小菜送去锦瑟房中,淡淡一笑:“小丫头而已,平时太骄纵她了,性子难免乖张了些,枫弟别见怪。”

玉瑾枫了然:“我就说嘛!下人这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大哥你就是脾性太温软了,连个下人都制不住,改天我帮你好好说教说教。”

玉连城放下玉箸:“这丫头平时看起来听话乖巧,其实脾气烈得很,枫弟未必说教得了她。”

玉瑾枫一愣:“不就是个丫鬟吗,难道她还敢爬到主子头上去?那可不行,这样的下人怎么能留在府中?大哥你等着,赶明儿我就去好好

好会会这个丫鬟,包管把她整治得服服帖帖的,送回您北苑里。”

玉连城眼里有温和的笑意:“恩,那你试试,留点心别伤着她。”

“放心吧,大哥!”

锦瑟闷闷不乐的回到厢房里,出庄几天,厢房里积了一层薄尘,她大刺刺的用袖子抹了抹,趴在桌子上生闷气。

不多时,敲门声传来,锦瑟烦躁的应了一声:“进来。”

一个丫鬟提了个食盒,探进半个脑袋:“叶姑娘?”

“干嘛?”锦瑟闷声闷气的回答。

“公子让我给你送了点吃的过来,”小丫头走进来,把食盒搁在桌上,小心翼翼的看着锦瑟的神色。

“放那吧,我想休息一下。”

“哦。”小丫头慢吞吞的走出去,转身带上门的时候还觑了她好几眼。

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油灯“啪”的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显眼。

锦瑟盯着那个漆得乌黑发亮的食盒一动不动。

脑子里乱成一团。

在死城的那几日不分昼夜的采药,熬药,灭鼠,照顾病患,虽然辛苦,但一回过头,他就在身边,就这样时不时的看他一眼,她也觉得心满意足,忙碌让人暂时忘了城外的琐事,那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他,拼命的做事也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可,累又如何,只要看着他的笑容,她便觉得天地失色,周遭的一切都暗淡了,但今天一回庄,玉夫人迎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怎么消瘦成这样?这可怎么好,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成婚了,新郎官病怏怏的怎么成?阿福,快去吩咐厨房炖点参汤给少爷补补身子······”寥寥几句话,却一下子让她想起来,玉连城已经是订过婚的人了,他就快成婚了,对方是和他门当户对的大小姐,他们将来会憩在同一屋檐下,睡在同一张**,早上起来她会为他穿衣,她会为他洗手作羹汤,会为他生孩子,而他所有的一切,都再也与她无关。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钝钝的压着气,呼吸不过来。

只是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玉连城在死城里对她示好是什么意思?

古人都有三妻四妾,难道玉连城想把她纳入房中做偏房?

这个想法让她生生打了个冷颤,她纵然喜欢他,可并不代表她会为他委曲求全,她是二十一世纪生人,骨子里流转的是二十一世纪一夫一妻的婚恋观念,她曾经和闺蜜开过玩笑,如果她将来的丈夫要是出轨了,她一定会把他阉了,然后再离婚!

末了还加上一句,说到做到。

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更何况是她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在她眼里,若不能携手到来,倒不如彻底放手!

如果玉连城真的打算让她做偏房,那她会选择离开!

原本进入琴瑟山庄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在这也呆了几个月了,对这个世界基本上了解得差不多,虽然不敢说能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但保证基本的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等他成亲那天,她就离开!

打定主意,她也不再乱想,正准备熄了灯睡觉,窗沿处传来熟悉的敲击声——

“扣扣扣!”

锦瑟打开窗,苍鹰拎着一瓶酒闪身进来,顺手又关上窗,动作流畅至极:“好久不见!”

锦瑟病怏怏的不想理他,重又坐回桌旁。

苍鹰把酒放在桌子上:“刚从盐城死里逃生回来,不应该高兴才对吗?怎么一脸死气沉沉?”

锦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大姨妈来了,心情不好!”

苍鹰“咦”了一声:“你亲戚来看你了?”

锦瑟哭笑不得。

“姓刘的那狗官已经把玉连城舍身进死城,救了两千人,平鼠疫的事报上去了,皇帝很高兴,估计过两天封赏就会到玉府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你的一份,说说,你最想要什么?”

锦瑟兴致缺缺:“我什么都不想要。”

“当真?皇帝的封赏可是无上的荣誉,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要什么没有,就怕你到时候数都数不过来。”

“你今晚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这不是看你闷闷不乐的,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让你高兴高兴么!”

“那不好意思,我要辜负你的美意了,我确实高兴不起来。”

苍鹰拍开酒封,取了桌上的茶杯倒了两杯酒:“说说看,干嘛不高兴?”

锦瑟支着脑袋:“公子婚期将至,我······烦呐!”

“就为这个?”

“这个还不够?”

“那还不简单,破坏婚礼不就成了。”苍鹰把那杯酒推到她跟前,说得云淡风轻。

“你有什么好主意?”

“杀了罗家小姐,或者,杀了玉连城。”

锦瑟“啧!”了一声,不耐烦的回道:“说正经的呢,你是不是有主意?”

“主意是有,”苍鹰看了她一眼,故意卖关子:“不过·······”

“不过什么?”

“管不管用就得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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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的?”

苍鹰示意她喝酒。

锦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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