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悄无声息的走进去,议事殿里燃着宫灯,几个宫人静悄悄的站在两旁,低眉敛目,锦瑟在他们屈膝行礼前摆了摆手,他们立刻退了出去。

王安正站在楚宸身侧,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一看是锦瑟来了,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眸子里竟有了一丝怨愤。

楚宸这时也抬起头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

锦瑟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去:“这么晚了,你不也还没休息。”

楚宸看了一眼王安,后者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楚宸招招手:“过来。”

锦瑟听话的走过去,近距离看,楚宸的脸色在昏黄的宫灯下憔悴得惊人,他习惯性的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语气慵懒:“想我了?”

锦瑟没做声。

楚宸轻轻一笑:“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楚宸喃喃道:“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忙得晕头转向,没顾得上你,是我的疏忽,我答应你,等熬过了这段日子,我再补偿你。”

九五之尊,也就只有在她面前时才会自称“我”,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朕”,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语气里满是期许:“还有册封礼,我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谁都不能阻拦我,你会是大梁的国母,未来太子的母后。”

锦瑟一时间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宸见她一直沉默,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了这是?”

锦瑟摇摇头,转身抱住了他,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的铺垫,也许是受了他轻声软语的诱惑,忍不住想和他亲近,但无论初衷是什么,这一刻,她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

楚宸双臂收紧,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的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许久,楚宸松开了她,轻声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锦瑟摇摇头:“没有。”

“那你今晚是怎么了?主动来找我,又一直不说话,我心里很忐忑呢。”楚宸说着还做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锦瑟抿了抿唇,突然笑了:“我想唱首歌给你听。”

楚宸来了兴致:“好,我听着。”

锦瑟站起来,走到殿内盈盈而立,长袖一挥,姿态散漫,以足为轴,轻轻的一个旋身,墨发如流光般披散开来。

“那一年的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

那一年的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

不要说谁是谁非感情错与对

只想梦里与你一起再醉一回

金雀钗玉搔头是你给我的礼物

霓裳羽衣曲几番轮回为你歌舞

剑门关是你对我深深的思念

马嵬坡下愿为真爱魂断红颜

爱恨就在一瞬间

举杯对月情似天

爱恨两茫茫

问君何时恋

菊花台倒影明月

谁知心中寒

醉在君王怀

梦回大唐爱

……”

楚宸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突然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将还在跳舞的她揽进怀中,气息不稳道:“你是不是又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告诉我,谁又让你不高兴了?”

锦瑟整个人陷进他怀里,埋着头,声音闷闷的:“没有,真的没有,是我自己疑神疑鬼,我心里很不安。”

“你不相信我吗?”楚宸急急的解释:“我不是唐明皇,你也不是杨贵妃,而且,就算是叛臣逼宫,朕若是护不了你,那朕就跟你一起死。”

锦瑟在他怀里无力的摇摇头:“我不是想要你跟我证明什么。”

楚宸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似乎想以此来给她力量:“是我不好,我太窝囊了,给不了你安全感,不过,请你相信我,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语锋一转:“即使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退路,别忘了,你是我楚宸的女人。”

锦瑟久久的伏在他怀里,声音里透出倦怠,她突然道:“楚宸,如果……我希望你放弃皇位,跟我一起归隐山林,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你愿意吗?”

楚宸沉默了许久,掰直她的身体,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朕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太久,这个时候退出,无论是什么理由,那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而且,还会连累你。”

“我不愿意这么做,我不怕死,可是我怕你出事,我可以不要这江山,但是我不能把你推入火坑。”

……

走出议事殿,外面的风有些凉,子衿掌着灯垂首安静的站在一旁,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为她披上披风,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未央宫走去。

刚出议

事殿,远远的看见前方的汉白玉拱桥上站着一个人,见锦瑟走来,那人垂首见了一礼:“璃妃娘娘。”

那人正是王安。

锦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抬脚准备离开,王安却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锦瑟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子衿不是外人,有话你就直说吧。”

王安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噗通一下跪在锦瑟面前,声音里带了哭腔:“娘娘,奴才求您了,放过皇上吧。”

锦瑟一愣:“王公公,你何出此言?”

王安跪在地上,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着,声音发颤:“娘娘,您不知道,皇上这段时间来操劳过度,身体早已大不如前,整日整日的咳嗽,吃什么药都不见好,偏偏他还倔着不肯休息,奴才们苦口婆心的劝他听不进去,再这样下去,恐怕……”

王安说不下去了。

锦瑟看了他一眼,声音冷了几分:“所以呢?”

“所以……所以奴才斗胆恳求娘娘,不要再让皇上承受这么多了,他真的快熬不住了,皇上若是出了事,大梁就真的完了,娘娘,我知道您心里有怨,但皇上私底下为您做的,远远超出您的想象,您若是不相信,大可一一去查证,只是皇上的身体,真的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锦瑟冷冷的看着王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的意思是,让本宫自我了断?不要给楚宸添麻烦?让他免受百官和天下人的指责?”

王安匍匐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希望娘娘能体谅一下皇上……”

“你一口一个奴才,可心里真的把自己当奴才了吗?别以为在皇上身边待久了些日子,就什么话都能说,这些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锦瑟说完,拂袖而去。

回到未央宫,苍鹰目光沉沉的坐在凤座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桌案上的毛笔,一旁的宫灯散发出幽幽的光,衬得他的侧脸影影绰绰。

锦瑟屏退了子衿,关上殿门,看着上首的人:“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未央宫人这么多,你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坐在这里,你难道就不怕……”

“水弩的图纸拿到了吗?”苍鹰截断她的话,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

锦瑟一愣,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忍心了?”苍鹰冷冷一笑:“看他被武百官逼成这个样子,你心疼了?”

锦瑟攥紧了拳头。

“你爱上楚宸了。”楚宸把毛笔往地上一掷,说出的话句句直戳她的心窝子:“叶锦瑟,你爱上逼死玉连城的凶手了。”

“不知道玉连城若是泉下有知,会怎么看待你。”苍鹰冷笑:“你当初不是对玉连城死心塌地么?这才多长时间,你就移情别恋,女人啊,都是靠不住的。”

“闭嘴!”锦瑟拳头握得紧紧的,骨节发白:“我只是没找到机会,逼太紧了他会起疑心,你也不想我们的计划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吧!”

苍鹰瞥了她一眼:“希望如此,你说得对,我不想我们的计划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所以水弩的图纸你一定要拿到,无论用什么方法,而且,要尽快!”

苍鹰走后,锦瑟失眠了。

一闭上眼睛,眼前晃来晃去的全都是楚宸苍白憔悴的脸,还有那些一字一句里全是深情的话。

楚宸是爱她的,很认真很尽心的爱着她,可这无法改变他逼死了公子的事实,她不会原谅他的,绝对不会……

王安的话一遍遍的回放在她脑海里,操劳过度,身体变差,拼命的操持政事,不听劝……

楚宸,你为什么不坏得彻底一点,好让我恨你恨得不那么犹豫。

锦瑟终究没有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去向楚宸索要水弩的图纸,她知道,如果她以好奇为由,问楚宸要水弩的图纸看一眼,楚宸是会给她的,可是她不忍心,后来的几天,她又去了三两趟议事殿,可是再也没有选择在朝臣聚集的白天去了,每次都是三更半夜静悄悄的去,虽然逃不过宫里那些有心人的眼睛,但这也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某些非议,每次她去,楚宸都很高兴,抱着她絮絮叨叨的说上半天话,然后再让人送她回未央宫。

这天晚上,锦瑟再次光临议事殿。

楚宸早已等候在殿内,见她进来,立刻上前道:“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锦瑟好奇道:“去哪儿?”

楚宸神秘兮兮的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锦瑟不疑有他,跟着他一起走了。

走进议事殿后殿,这是楚宸平时歇息的地方,锦瑟虽然这些日子来议事殿来得勤快,但后殿还是第一次进来,宽大的龙床,奢华的梨花木桌椅,四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和一般的寝宫无异,楚宸走到床边掀开被衾,伸手按了边上某处机关,床板上居然裂开一道密室入口。

锦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楚宸拉着她道:“走。”

进了密室,里面黑洞洞的,王安点起火把在前头带路,曲曲折折的密室休整得很粗糙,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鼎沸的呼号声,还伴随着铿锵的兵器撞击声,杂乱无章,拐过一道石门,声音骤然变大,而陈列在眼前的景象让锦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眼前似乎是挖

挖空了整座山体形成的巨大密室,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数以万计的穿着铠甲的士兵正拿着兵器操练着,场面杂乱,却显得气势斐然,见楚宸进来,一个领头模样的男人立刻上前,拱手抱拳道:“参见皇上。”

楚宸微微一笑:“赵将军免礼,今日的演练进行得如何了?”

被称作赵将军的男子闻言一笑:“请皇上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楚宸满意的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们了。”

锦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好一会儿才讷讷道:“这、这什么情况?”

楚宸自得一笑:“世人不是都说朕窝囊无用,手无兵权吗?你看,这些都是朕的私兵,只听命于朕,不受皇家兵符控制,而且,有专人训练,以一敌十完全不是问题,有这支军队在,朕还怕他什么魏国铁骑和洛王叛兵!”

看着那些士兵健壮的身体,挥舞着兵器时矫健的身手,锦瑟丝毫不怀疑楚宸的话,同时一个更深的疑问冒了出来:“这些人都是哪来的?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梁虽然繁荣,但一个国家里,若是平白无故消失了一万多人,那想不引人注意都难,而且,他们刚才是从议事殿的床下直接下来的,按照刚才那一路走来的脚程计算,他们现在还是在皇宫的范围内,虽然这里是在地底,但一万多人每日都在这里操练,动静有多大老远就能听见,地面上的人难道一点都没察觉?

楚宸淡淡一笑:“所谓大隐隐于市,这些人平时都是寻常百姓,隐于各行各业里,和平常人无异,只有晚上才会到这里来操练,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说出来可能会吓到你,所以,朕还是不说了。”

锦瑟知道他在卖关子,瞪起眼睛道:“别吊我胃口,快说!”

楚宸大笑:“就知道你经不得调笑。”说完咳嗽了两声,正色道:“这里是皇陵,大梁历代先祖安息的地方。”

锦瑟迷惑的看着他,等到消化了他这句话的意思时,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在皇陵里?”

楚宸点点头,眉眼间隐有歉色:“说起来惭愧,本来历代先祖的皇陵在世人眼中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没想到朕这一代,直接把皇陵当成校场,为了保住大梁的江山,连先祖们都要靠边站了。”说着他无奈的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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