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身体一点一点的好转,各种各样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灌进她体内,但她始终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楚宸看着榻上昏睡的人,眉头皱的越发紧。

思肘再三,他决定带着她回京都,那里有最好的大夫和药材,而且目前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在继续江南耗下去。

这天晚上,楚宸像往常一样,处理了朝事后到锦瑟厢房看看她,一进门他就愣住了,梳妆台前一身白衣背对着她缓缓的梳理着及腰长发的女子……他不敢置信的瞟了一眼**,果然空了,心里涌起一股欣喜,他快步走过去,亲昵的揽住她的腰道:“你醒了?”

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撇开他继续梳头发,黑色的桃木梳子一梳到底,长发黝黑发亮得像上好的绸缎,她显然刚刚洗漱过,浑身散发出一种沐浴后的清香气息,楚宸早就料想到她会对自己不理不睬,因此也不意外,涎着脸赔笑道:“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锦瑟木然的放下梳子,转过头,眼神空洞的看着门外,楚宸这才注意到她化了一个淡妆,身上的衣裙虽然样式简单,但却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上好的绞纱制成的,乌黑的长发上只别了一根简单的玉簪,白衣黑发,越发显得整个人美若谪仙。

楚宸一时间看得有些发痴。

锦瑟站起来,脚步虚浮的往外走,楚宸想上前去扶住她,却被她冷冷的拂开,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却又不好大声责问她,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锦瑟走到院子里,子衿站在那里,手里掌着一盏灯笼,看见楚宸和锦瑟过来,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锦瑟面无表情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子衿道:“都准备好了,主子随我来。”

楚宸注意到子衿的称呼,她叫她“主子”。

跟着锦瑟和子衿走出院子,初夏的夜晚微风袅袅,吹得子衿手中的灯笼一晃一晃的,子衿在前面带路,一言不发,锦瑟抿着唇角,眼里透着淡淡的悲戚。

楚宸看得莫名其妙,跟着她们穿过迂回的游廊,在一处偏僻的假山处停了下来。

子衿将灯笼插在假山的缝隙里,幽幽的光照亮了一小寸地方,她从一旁搬出早就准备好的铜盆,架起,点火……动作又快又熟练,直到锦瑟看着燃起的火盆,慢慢的蹲坐下来,将手中的纸钱一张一张的往火盆里丢的时候,楚宸才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顿时感觉血气轰轰的往头上涌。

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给玉连城烧纸钱!

这简直是**裸的挑衅!

她在用这种方式无声的谴责他逼死了玉连城!

楚宸一张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青,五颜六色精彩绝伦,但却生生的压下心口淤堵的那口气,他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她不知道玉连城就是璃王,是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她才会怪他,没关系的,以后再慢慢告诉她这件事,她会体谅自己的,现在不能发火,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够紧张的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生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楚宸蹲下柔声道:“烧纸钱祭祀,你也相信鬼神之说吗?”

他说这句话原本也是想找点话题来缓解一下当前沉闷的气氛而已,根本没指望锦瑟会回答,没想到锦瑟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嘶哑着声音道:“不相信。”

楚宸好像得到特赦一样,眼里浮起一丝欣喜,她肯跟自己说话证明自己在她心里还不是那么糟糕,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锦瑟就继续自顾自道:“若是这世间有鬼神,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渣都还能活着,公子这样的好人就要遭受被逼自尽的对待?”

楚宸胸口一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锦瑟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跳跃的火苗映在她眸子里,给她染上一层昏黄色的凄冷色彩,她冷冷淡淡的开口:“可见这世上是没有鬼神的,不然的话,”她顿了顿,看向他,一字一顿,神色认真道:“楚宸,你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楚宸彻底呆住了。

从她认真的眼神里,他看到了那种叫做仇恨的东西,这种东西他在两天前被送往边疆的玉家人眼中看见过,其中以一个叫许世宁的孩子为最。

但他当时毫不在意,那个孩子是玉连城的书童,不过十多岁的年纪,本来他可以留在江南,不用去边疆那种苦寒之地的,但他执意要追随玉家人,他也就随他去了,只是临走时他的眼神尤为深刻,那是一个属于十岁孩子的愤怒和不甘,全都清清楚楚的写在眸子里,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万箭穿心了。

但那只是一个孩子。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现在清清楚楚的看到锦瑟眼中大同小异的仇视时,他的心突然就咯噔一下,一道无形的裂缝在两人中间迸裂开来,越来越大。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以对全天下人的误解不置一词,可是唯独她不可以,他那么在乎她,在乎她对自己的看法,在乎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她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外人来记恨他?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们是要生同衾死同眠的夫妻啊,她怎么可以恨他!

看着锦瑟动作缓慢的把一张一张的纸钱投进火盆里,火盆里的火随着她的动作时大时小,明明灭灭的映着她俏丽的脸,楚宸突然觉得无力,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上心头。

锦瑟似乎还嫌他的脸色不够难看,冷冷的扯着嘴角笑,一边烧纸钱一边说:“我以为你跟其他人是不一

样的——至少跟历史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君主是不一样的,你逼死公子,不过是因为他给我治伤,他有什么错?你下令要他来,他来也是死不来也是死,从你下令的那一刻……不,从我受伤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是我间接害了他。”

一滴清泪悄然滑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逶迤出一片水泽,她却没有伸手去擦:“你杀了他就算了,玉家的人有什么错,玉夫人和玉老爷不过是一介商人,还有玉瑾枫,堂堂中郎将,就算不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他也不应该是个阶下囚,现在就因为我,他们一家子落得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下场,面对对我有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恩的公子,我即使是死也不足以谢罪。”

锦瑟絮絮叨叨,好像是在跟楚宸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百里安说我是个灾星,谁跟着我都倒霉。”她突然自嘲一笑,目光蓦地阴鸷起来,看向楚宸:“你也这么觉得吗?皇上?”

楚宸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皇上”惊了一下,从未觉得这个称呼如此讽刺,他愣愣的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她却又笑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您说,我是不是该留在您身边,祸害您,祸害整个大梁,为玉家报仇呢?”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在她嘴里说出来,楚宸只觉得悲哀。

手里的纸钱很快就烧完了,锦瑟看着盆里的火苗慢慢熄灭,目光也沉了下来,好半天她才站起来,子衿立刻取来灯笼,两人慢慢离开,留下楚宸一人站在黑暗里,久久未曾挪动。

第二天,圣驾启程回京。

相比来时的阵仗,回京的队伍更加壮观,御前侍卫一长溜的看不到尽头,十六人抬的龙辇气派奢华,沿路的百姓跪了一长排,齐声高呼“万岁”,在鼓乐声中,队伍缓缓离开了江南。

锦瑟一身奢华的金丝凤纹宫装,裙摆上绣着九尾凤凰,头戴凤冠,完全是皇后的架势,身旁跟着子衿,坐在轿子里,她神色始终懒懒的,面对众人施礼时,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傍晚,队伍在一处驿馆停了下来,锦瑟吃了点东西,子衿为她卸下满头珠翠,换下华丽却碍手碍脚的宫装,准备服侍她休息。

楚宸却在这时推门而入。

锦瑟没有丝毫意外,挥手屏退了子衿,她拿起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镜子里倒映出身后一脸犹豫的男人,她扯起嘴角似笑非笑道:“皇上,今晚可是想让臣妾侍寝?”

楚宸眼神更加复杂。

见他不言语,锦瑟放下梳子,转身看着他。

眼里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此时的她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但也就是这种安静,让楚宸心里越发的不安。

锦瑟慢慢走近他,她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亵衣,上好的丝绸料子,随随便便扯一块都是价值上百金,柔软得像温软的流水一样,长发披在肩头,和她雪白的肌肤相对比,形成一种妖娆到极致的魅惑美。

楚宸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道:“锦瑟,你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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