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手下的人手脚不停,拳打脚踢,将何其打得鼻口淌血,他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我担心起来,城里的警察局是处臭名昭著的地方,那里经常有人被秘密的杀掉,很多个夜晚,我透过那堵红墙,眼看着里面血流成河,不过他们同我一样,只敢在夜里行动。

也许这事本与我无关,但不知道为何,我实在不想看到他死。

犹豫间,那四个人已踢着用枪逼何其站了起来,要把他带走。

我再不考虑,慢慢地从墙上滑下,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身后,如条蛇行的魅影,我贴得他们那么近,以至于最后一个人突然觉查到不安。

在快出巷口时,他猛然回过头来盯着身后看,黑暗中,可以看到他的眼里映出惨绿色恐惧光芒。

可惜他怎么能看得清我,一身黑衣黑发地只离他三步之遥,我已将长发披散在脸上,如一团暗影浓得化不开来。

“见鬼了。”他手脚抖抖地咒个不停,“怎么今晚上脖根子底下一阵阵的凉风。”

“贾老六,快些吧。”前面的人笑骂他,“是不是昨晚上风流快活得太厉害,身子虚成这样,风吹吹就坏了。”

贾老六愤怒不平,可一时又回不出话来,他加快脚步,上前使劲推着何其走出巷子。

我并不着急,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出小巷。在大路上,每隔十几步点着玻璃罩的煤油灯。

看到亮光,贾老六总算松了口气,他笑着回过头来,嘴里仍在骂:“他妈的,这鬼……”

话只说到一半,他便完全的呆住了。

他看到了我。

隔着满脸乌油的长发,我看着他脸色变了,像被一记抽去了全部的血色。

他颤抖着伸出一条手臂指我:“鬼……鬼啊……”他惨叫着回头向前跑去,一头撞在前面的人身上,何其被顶得摔出去,撞到路边的石壁,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另外几个人奇怪地转过身来,见到我,无一不惊骇失色。

“什么玩意?”大胡子大叫一声,他的同伴立刻将顶住何其的枪支转向我。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我的动作飞快,只略略一晃,便已闪到他们眼前,也许,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可我拥有着超越凡俗的力量,我伸出手,一把掐在那个大胡子的颈上。

他的眼珠从眼眶里鼓了出来,突突地瞪着我,目光从我的手指上一路沿到面孔上,皮肤渐渐暴出细紫的青筋。这个大嗓门的莽夫突然变得尖声细气,只能从喉口挤出嘶声。

我冷冷看他,手上逐渐加力,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去吸他的脖颈,未料得身后一声裂石巨响,我闻声回过头去,原来是大胡子的同伙已瞄准了我,开了一枪。

我并不松力,只是看着那个开枪的人,他一击而中,早已吓得悚悚发抖,见我回头,更是狂叫起来:“鬼……有鬼……”扔下枪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再转头,只见另一个人“扑通”地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叩头求饶:“大仙,放我一条生路吧。”

何其自刚才被撞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过,他仰面躺在地上,面色苍白。

我拖着大胡子过去看他,路灯下,他眉头紧皱,然而胸口起伏仍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

“大仙,求求你……”那个人还在讨饶,他在地上拼命叩头,额上破了块皮,渗出一片血红。

那一片红色在我眼中飞溅跳跃,引得我喉头发甜,立刻唇间绽出利齿,忍不住,转过身去,一口咬在大胡子的颈上。

“啊……”那人狂哭大叫起来。

我不管他,只“咕咕”不停地吸吮,终于饱餐一顿,才又抬起脸来,向着那人一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我问他,难得有机会能与一个人说话,而且他还知道我的本来面目。

“大……大……”他牙齿打颤,脸孔早已变了形。

“我不是大仙。”我柔声说,“也不是鬼或狐狸精。”

他拼命点头,浑身颤抖得像片狂风中的树叶。

我突然感到有些无聊,他怕成这个样子,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会知道。

“你走吧。”我说,“今晚我不想杀你。”

可是他仍是拼命点头,一边不住发抖,根本已接近疯癫。

我摇摇头,只好自己站起身来,扶起何其,把他带离那个地方。

我在城里找了间废弃的庙堂,在佛龛前将何其放了下来。

他呻吟着,似乎快醒了。

我坐在一旁,仔细地看他。不,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杰或章岩,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的模样在我的脑中早已模糊,可何其完全是另一个人,他只是个斯文的读书郎。

其实,我还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救他。难道只为了那句话?——“我们一起走。”

为了同杰一样的容貌,我遇到了章岩,为了章岩的一句话,我又救了何其。

这一连串的事件,迫得我低下头来沉思,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的,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如果,连这点渊源也没有,我又何必游荡在这世上。

多少年了?究竟过了多少个夜晚,我漫无边际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难道只是为了吸饮热血?冥冥之中总归有着些什么,才能令我熬过了所有的凄凉夜色,于寂寞中寻得依靠。

我只希望,这一次,何其不会成为另一个章岩。

他终于醒过来,睁开眼睛,黑暗中双目明亮如星。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转头过来问我。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立刻翻身坐起来,从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嗒”的一声,爆出一簇火苗。

我不由一惊,向后缩了缩身体。

他便借着这一点点的光亮,仔细打量我。

“小姐,是你。”他终于认出我的面孔,大为欣喜,“难道刚才是你救了我?”

我勉强笑笑,火苗的热量令我不舒服,他觉查到了,忙熄灭了它。

“对不起。”他不好意思的笑,“我真是太不礼貌了,你千万别见怪。”一手摸索到地上的稻草青砖,他又有些怀疑:“小姐,刚才你是怎么救我的?那四个兵有没有为难你?”又问,“我似乎听到有人叫鬼,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我平静地说。

“你?”他奇怪,盯住我半天,突然笑了起来,“我懂了,小姐,刚才是不是你装鬼吓走了他们?你真聪明。”

我凝视他,虽然庙中光线阴暗,可我能看到他雪白的牙齿、无心机的笑容,他是那么的朝气蓬勃,浑身充满热情。

“真是不好意思。”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笑声抱歉地说,“小姐,我还想劝你注意安全呢,谁知道,自己却不小心,差点还连累了你。”

我还是不说话。

空气中一片沉默,他有些疑惑,近身过来,“小姐,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凑过头来,手臂向前撑,压在了我的手指尖上,可是,他不觉得。

“小姐,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了?”他急急的,不敢上来碰我,只是连声的询问。

他不明白,这一瞬间,我是觉得难受。纤长秀丽的女子玉手,只要看见了,就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动心,但现在是在黑暗里,没有了诱人色相,我不过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假女人,他的手就抵在我的手上,然而,他不知道。

我突然灰了心,为什么要同他相识?难道我还能与他谈情说爱、软语温存?这话似乎也有点耳熟呢?谁说的?是笙么?原来,这句竟是实话呢。

我自他手底抽回手,漠然站起身。

“小姐。”他舍不得,“你是不是要走了?我能送你回家么?”

“家?”我听得刺耳,忍不住冷笑一声:“我没有家的,我……我是一只鬼。”

他一呆:“鬼?”马上又笑出声来:“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神妖鬼怪是迷信思想的产物,你的年纪这么轻,可千万别轻信这种封建流毒。”

这次转而轮到我怔住,他的话可真奇怪,我实在听不大懂。

我只是懒得和他辩白理论:“既然你醒了,就离开这里吧。”我站起来准备走,反正到了明天,那个没死的士兵会把一切经过说出来,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他却不肯放开,起身追我,“小姐,能不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改天,我一定登门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他箭步上来,把手按向我肩头:“请你,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身体一动,脚下滑步,迅速地躲开,他的手搭了个空。

“啊。”他吃惊,“好快的动作。”

“不是我的动作快。”隔着几步的距离,我冷冷回头看他,“我并非是你的同类,我与鬼一样,也没有什么区别。”

“别这样说。”他想也不想,立刻摇头,“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个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好厉害的轻功,怪不得你能把我从那四个士兵手里救出来。”

“小姐。”他又踏上一步,“我没有任何不良的企图,只是很想知道你的名字,请不要再用鬼怪的谎话来推搪,我是永远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