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也许。”泽笑,“但不过是一颗石头,之所以世人对其有如此的误解,是因为受到价值的诱惑,说到底,一颗石头而已。”

“谢谢。”刘夫人仔细地看了几眼,把锦盒还给他,“我老了,不需要这样巨额招摇的宝石在身边,先生把这么贵重的珠宝给我,可是戴在我身上,它也就是颗石头。”

闻言,我禁不住微笑,泽倒也不生气,与笙的急躁易怒不同,再驳面子的事情发生,他都能淡然处之。

“夫人说笑了。”他又欠了欠身,笑容不变,挑开锦盒,纤长的手指穿挟戒指,如指尖生了粒寒星,一手轻轻抬了刘夫人的腕,伸到她面前,“也许世上所有的钻石都是石头,唯有这一颗是完全不同,请相信我,传说是真的,希望之石的确是天使的眼泪,您是否能想像它凝固成体的那一瞬?生命的痛楚、繁世的诱美或许还有不自知的感触,夫人,万物有都各自的意义,如果您肯仔细去感觉,爱与痛本来相生相息……”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听得人会渐渐沉堕进去,不知不觉戒指已戴在刘夫人手上,光华灿灿的一星冷辉,随着灯光慢慢移动,刘夫人听得呆住,忘记脱下来,自己不住地抚摸。

我站在一旁,看到泽回过身来,向我一笑,像是个小计得逞的孩子,脸上一丝得意,他的眼珠此刻呈浅碧色,秀丽如两块晶莹无瑕的翡翠。

房间里铺着五彩华丽的地毯,管家在壁炉里烧了旺旺的火,火光映在古朴敦重的木器家具上,居然有种居家的味道。仆人们聚在一边窃窃交谈,赞扬声此起彼伏,刘夫人像是受到感染,她放下手,向泽微笑:“既然如此,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泽怎么会吃晚饭,他与我一样,不过是坐在桌边做做样子,看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来,泽居然也懂得烹饪,细细地评了一番。

他甚至知道与管家讨论如何配调菜式,又介绍了几种香料的用法。我听得满头雾水,刘夫人却是连连点头:“我最吃不惯这里的菜,不精细,粗口大料的,看了就饱。”

“其实美食之道是天下互通,无所谓地域分界,夫人,毕竟材料是死的,而人可以活用。”他端起面前的高脚水晶杯,啜了口红酒,转过头向我一笑,继续说:“法国也有极好的厨师,德?雷兹公爵家就有一个,双手很灵活,从他那里,我也学到些许皮毛。”

我听得不耐烦,站起来,自己走到窗台前往外看,天气很冷,路上行人不多。

不久,他跟过来。

“是不是觉得无聊?”他摇头叹,“因为事不关已所以你也没有兴趣知道?朱姬,我不知道笙是怎么教你的,但当初我对他的劝告是,面对任何事情都应该学会享受,可惜他太急躁,并不是个好学生。”

“他也不是个好教师。”我说,“他恨我。”

“幸好我找到了你。”他温柔地接道,“也许我能稍稍改观他对你的影响,朱姬,你冷眼旁观了太久,毕竟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学会融入,你会容易感觉孤单。”

他将手覆在我肩上,第一次,令我觉得身后有支持,而他的态度更婉转动人,叫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好意。

“以后经常和我一同出去好么?”他问,“我打赌你来这后并没有去过哪里,你需要见识下新的环境。”

我不知泽是否是个好的教师,但他的确体贴,自从他来后,我与刘夫人的生活丰富了许多,尤其是他往往突发异想,常给人以惊喜一刻。

与笙与何其都不同,他酷爱热闹,常常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在本城,他有熟识的裁缝、珠宝匠、杂耍师、餐馆老板,花样百出,时常逗得一屋子所有的人都笑逐颜开。

第一次有人来关心我的衣着打扮,他为我订制许多裙子,黑色的、深棕、或雅致的暗红色,缎面料子闪闪发亮,宽大的裙摆展开来如同一波曲曲流动的河水,也有繁绣华美的针织品、披纱与花边,就是刘夫人,也收到了美丽的礼物,来自中国的手绣丝巾,以及波斯艳丽的大披肩,夜晚当她坐在壁炉边,累累的花卉刺绣中希望之石寒光一现,就算是我也觉得真美。

偶尔,他会带我参加舞会。

夜幕里的异域城市中灯火与星光同辉,此地的宫廷崇尚华丽高贵,无论男女皆打扮得花团锦簇,女子长裙蓬松,上缀花边与宝石,男子戴假发,着镶金线银线的硬质礼服,风姿绰约。

泽拉着我在人群中游走,无数女子粉雕玉肩在男子扑了香粉的手指缝隙中钻过,我用扇子掩住面孔,然而黑色头发引人瞩目。不住有人问泽:“她是谁?从哪里来?”

他很大方地把我介绍给众人,他们称我为——来自东方的朱姬小姐。

然后我们跳舞,从一只手到另一只手,所有的面孔都在微笑,态度温和姿势呵护。

“你快乐吗?”泽偷偷问我。

他把我拉到花园,有年轻貌美的少年等在那里,眼波如春水,面颊似晚霞,他径自上来吻我,温柔无比。“慢慢来,先生。”泽端了杯酒过来,亲自在手里喂他吃了。

很快他昏昏欲睡,坐在花坛边神志迷散。

“来。”泽把酒杯放在我手里,“这是美妙的曼陀罗汁,可以令人醒来后遗忘自己曾经历了什么,朱姬,其实我一向不赞成杀人。”

他扶起少年的头,将指上宝石指环的尖锐处刺入他发根,鲜血流出来,他用空杯子接住。

“任何事情都可以圆滑成熟地处理,可惜笙始终不相信我的办法,他比较渴望狂野放纵。”

我不响,只是仔细看他的手势,只有一酒杯的血,放完鲜血后,他从怀里取出只玉瓶,用指尖挑了些药膏抹在少年颈后。

“这种伤药效果非常好,药方是波斯的一个商人自己配的,任何皮肤损伤擦了这药,伤处立即可结口,最晚不到三天就可以了无痕迹。”

“可是这一杯血根本不够。”我只关心这个。

“别担心,我的孩子。”他向我眨眼,“这些只是开胃酒。”

我在他手里饮了那杯血,花坛上的少年犹自沉沉未醒,月光下我仔细看他,衣饰华丽到奢侈,容颜秀美而娇嫩。

“他是谁?醒来后会不会怀疑?”

“这是德?雷兹公爵的侄子弗朗索瓦,虽然年轻尚轻,已承袭了风流浪荡的习性,最喜爱美酒佳人,夜夜笙歌,每日要睡到晚饭前才醒来,朱姬,这里的贵族不见天日,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我们相差无几。”

他把酒杯过远远抛入喷泉池子里,又上去扶起弗朗索瓦放在我怀里。

“不信?你自己把他送出去,看看是否会有人怀疑?”

他满脸自信而鼓励,于是我扶着少年走出花园,可以听到楼厅处依旧音乐糜糜,男女们紧拥在一起舞步嚓嚓,也有人躲在树后亲吻纠缠,在路过喷泉台旁少年绊了一下,面孔浸到冷水,他略略清醒了些,茫然看我,问了几句话,我依稀听懂几句,仿佛是:“小姐,刚才我可曾做过什么?”

“不。”我也用他们的话回答,他径自一迭声地继续下去,说得很快,我不再听得懂,只好微笑敷衍。

进入大厅时,有熟识他的人走过来,嘻嘻哈哈地说笑打趣,他不顾脚步踉跄,去挑弄少女们长发上的羽毛装饰,手舞足蹈,终于完全跌倒在地,众人大笑,有仆人过来搀走他。

“他醉了。”泽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举杯向众人解释,又拉住我,轻轻道:“朱姬,我们还要赴另一个约会。”

他带着我走出宫廷,叫了马车,一直随河水驶到下游处,城市里最肮脏混乱的角落,与方才的豪宅相比,简直判若云泥。此地光线昏暗,身边走动的人眼神暧昧,但越往里走,人越多。

最热闹的地方是小巷里的酒吧,拥挤着衣着粗劣的人群,也有披金红银紫长裙的少女,立在门旁向路人媚笑。

“荷丽在哪里?”泽向其中一人问,那少女脸上擦着厚厚胭脂,离近看,领口上的花边污秽不堪,明显撕破了几处。

“荷丽!”她向酒吧深处大喊。转过头来又向泽一笑,咭咭咯咯说了几句,然后咬着唇,眼里像是能挤出水来。

“不,宝贝。”泽从口袋里摸出个银币塞到她领子里,他拉着我从人群里挤过去。

荷丽是个高大的金发女郎,****饱满,声音略有些沙哑。

“嘿,宝贝。”她向泽打招呼,双目炯炯地盯住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