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缩在车子的角落里,不敢靠苏易楠一步。

苏易楠也不看她,微微的闭着眼睛,靠着车座养神。或许是找她的缘故,他的下巴长了清浅的胡茬,看起来有些颓废,车子在不平整的路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楚韵脑子昏沉的厉害,尽管在心里一再的告诫自己不要睡,不要睡。

可咬牙坚持了一会儿,眼睛缓缓地合在了一起。

不知道睡了多久,楚韵感觉到身子猛地一沉,而后又是一沉,下坠的感觉特别明显,她睁开眼睛,往外面看了一眼,顿时一颗心都吊了起来。车子正开在一条泥泞上,一侧是嶙峋的白茫茫的山,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沟壑,而车子正在向一侧歪倒。

楚韵忍不住惊叫出声,却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紧接着耳侧传来热乎乎的气体,“闭嘴!你想留在这吗?”

楚韵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喉咙里,她前面的司机,正在努力的控制着车子的方向,尽管车子下降的速度在缓慢的减慢,可早晚会掉下去的

“苏先生,不行了,你先爬出去,我和楚小姐留下来稳住重量。”司机有些艰难的说道。这情况坠下去非死即伤,车里的三个人谁死,苏易楠都不能死。他死了,留下来的两个人就算活着,苏家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楚韵扭着头看着苏易楠,这么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晰的看清他脸上短浅的汗毛,更可以看清他眼底的青黑,动了动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司机的决定很对,苏易楠那个方向最容易爬出去,也最有把握能逃生。

“过来,往我这边坐一些。”苏易楠拧着眉头,把楚韵往自己那边拨,可楚韵刚移动了一下,车子轰得一声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紧接着车子又往下追了一些,大半个车子都要滚进沟壑里了。

楚韵惊得一身冷汗,一把推开苏易楠,“你走啊!”

再这么下去,三个人都会死的。

“你不走,我也不走。”苏易楠伸手又去拉她,丝毫不在意车子往下坠。

楚韵躲过他伸过来的手,开始骂,“你走开!我死也不要和你在一起,苏易楠,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我讨厌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讨厌你拿我身边的人威胁我,我讨厌你……对我的喜欢!一切,一切都讨厌!每次不顺心,你轻则骂,重则打,根本就没把我当一个人看!你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永远都那么霸道自私!”

脑子发胀,或许是快要死的原因,她忽然想把自己所有的话说出来。

老天安排这样一个契机,也许就是让她不要跟着苏易楠回去。

“我知道你讨厌我。”苏易楠听她说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楚韵一愣,不知道是他脸上的神情太过落寂,还是因为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承载的情绪让人觉得太过沉重。

“所以,你活着,才能向我讨厌回欠你的一切。”

苏易楠说这句话,猛地扑向楚韵,把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抓,而后一脚踹开了车门,就把她推了出去

身体重重的落在地上,楚韵整个人扑倒在地上,眼前一黑,还没爬起来就听到身后轰得一声巨响。

“苏易楠!”

楚韵站起来,车子已经快速的坠落下去,高高的草丛里掩埋着,根本看不清车子在哪里。身体一个踉跄,她几乎站不住,苏易楠死了?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不可能……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直以来她都恨不得他去死的,可当他真的死了,心里某块地方却骤然疼了一下。诚然她对苏易楠没有爱情,可她是真心实意的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照顾了整整六年。()

人生有多少个六年呢,她过去二十七年的记忆里,近乎一半是关于他的记忆。

在他再三的伤害自己,逼迫自己,她逼着自己给他找理由开脱。

不过是因为……她心底里对他无法狠心。

车子快速的翻滚着,太过迅速,苏易楠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反转,失重,碰撞。

最后一次剧烈的撞击里,疼痛席卷而来,就像是有无数的针扎在身体上一样,又像是他看到楚韵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感觉一样。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刚下过雪的山谷底氤氲着厚重的雾气。

他看了下周围,又叫了一声,“老成?”

没有人回答他,苏易楠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没能成功,有东西卡着他的腿,只要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那么高的距离摔下来,很可能把他的身体已经卡死了,老成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苏易楠冷静的想着事情,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滴答声,应该是汽油泄漏了。

看来他今天很有可能要死在这里了,苏易楠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把楚韵推出去了。否则躺在这里的人就是她了,她那么害怕黑,又在发高烧,落到这步田地,一定会诅咒他吧。

他死了……

她应该很开心吧,再也不会有人强迫她了,再也不会有人干涉她的感情了,说不定知道他死了,她还会庆祝,转身和叶慎去结婚

想到楚韵会和别的人穿婚纱走进教堂里,苏易楠心底一刺。

“苏易楠!”

一声充满了惊恐的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苏易楠猛地一动,而后再去听却没了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苦笑着又躺回去,可又一声呼喊声传入耳中,那声音越来越近。

不是错觉。

“楚韵?”

苏易楠试探的叫了一声,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楚韵一身狼狈的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苏易楠!你有没有事?”那一刻,苏易楠听到自己心软下来的声音,很柔软,像淙淙的流水流过的声音。

他有些发愣的看着她那双满是担忧的眸子里,手轻轻的握起来。

“我没事,被卡住了,你怎么下来了?”

楚韵拨开草丛,蹲下来,扯着他的胳膊往外拉了拉,拉不动,眼睛里一红,却是没有回答苏易楠的话。他看起来糟糕透了,车子的挡风玻璃全部碎裂开,他一只手被玻璃碎片扎的像蜂窝一样,打开手电筒往里看了一下,司机已经断了气,鲜血淋淋的趴在方向盘上,而苏易楠的一条腿也卡在了变形的车里。

“苏易楠,你等着,我已经给塔吉特大妈打了电话,她很快就带人过来了。”楚韵强忍着酸意,缓慢的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灯光太白,她总觉得苏易楠的面色太过苍白,而他的额头上的汗也太多了。

“我没事,你别哭。”

苏易楠伸出完好的手,想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被楚韵一把打开,“我没哭!要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转身却难过的无以复加,她多少年没见到过苏易楠这样笑了,从六年前他跟着苏老爷子离开家后就变得又可恶又霸道又蛮不讲理,每次找到她,非要逼得她恨不得死了才甘心。

可他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那时候的他脏兮兮的,瘦瘦小小的缩在她家门口,对谁都爱搭不理,走上前给他食物,他吃完东西翻脸就不认人,像一只落伍的狼崽子

她看着可怜,每次分给他包子吃,母亲走了,楚博山又有了新的家庭,家里就她一个人,她孤苦伶仃觉得真个世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所以,当苏易楠眼巴巴的跟着自己,用湿漉漉充满依赖目光看着自己,她忽然就有了念头,想要有一个弟弟。

纪叔叔每次给的钱不够,苏易楠正处在发育期,每次吃东西,她都不敢吃饱,可每当看着他吃东西,她就觉得,自己那么辛苦是值得的。

她是把他当成上天赐给的礼物。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是她的小易,成了北京城苏家老爷子的嫡孙,成了英国著名黑手党的外孙。

而她,一个人追着那辆车跑到筋疲力竭。

是他主动决然的斩断两人的联系,为什么又要回来!

楚韵背对着苏易楠,泪水滚滚的落下,说不清楚是恨还是别的,哭的脑子疼得厉害,好久才擦干了眼泪。

回头,苏易楠正看着她,只是那双往日里黑亮的眼睛已经渐渐的暗了下去。

“苏易楠,不许死,不许死,你欠了我那么多,我还没报仇呢,你不可以死。”楚韵哆嗦着想要找东西把苏易楠弄出来。

可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她颓然的坐在地上,捂着脸剧烈的颤抖起来。

“阿韵,我有些渴了,你喂我喝口水吧。”苏易楠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腿说道。

楚韵满是慌乱的从包里拿水,拧开瓶盖后,递到苏易楠的嘴边,可苏易楠刚喝了一口,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血红色的水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楚韵手里的手电筒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她愣愣的看着,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