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无熠便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舆论,让它不往危险的方向滑过去,他只盼着大家都去探讨科学、玄学的技术性问题,而不要挖掘接连两场天灾的“深远意义”

自古中国的天灾便与执政者的德行相关,若有蝗灾瘟疫出来,宰相要引咎辞职,皇帝也是要下“罪己诏”的,如果不这么干,那就别怪“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了。这几年政府努力打造和谐社会,就算还有些不和谐音,大家伙儿的日子总算还过得下去,倒不会闹出红巾起义的笑话来,但是谣言太盛终究不好,套句俗话:稳定,重于一切。

好歹事情最终没有闹得不可收拾,某些紧急启动的预案算是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其中必须要提到的,是道门的大力配合。

自新疆地震以来,道门倾巢而出,在外忙着救灾的总有十万之众,自然需要有人主事调度,按理这差事叶扬天当仁不让也非他莫属,可他当时却还与董双蔻在珉山里大打出手来着,一来二去,便是由韩无熠告声罪,承担下来,总算安排得井井有条。

新疆地震的影响远不能与青岛海啸相比,可说灾情事小,“人飞”事大,全国各地、世界各国的各大媒体全都算上,一起蜂拥过来,好在有公安九处居中斡旋,抬出来不少挡箭牌,胡造些看似合情合理的官方说法,也没教人真摸清了道门的现状。

在此期间,韩无熠颇培植了几位人物作为道门的“新闻发布官”,除开公安九处的内部人员之外,比如天机门的长老常炳良,首济门的一动、廉通两位真人等,在电视里就很露过了几面——因为至今还一直打着青云门的旗号,青山真人也曾多次出镜,但大约是扮相不好的缘故,在几家媒体联合举办的调查中显示。他地人气实在不高。

青岛海啸后第二天,中央电视台在抢险救灾报道的间隙,播出了一个看似与海啸关系不大的访谈节目,内容是有关道门中人各种能力的展示与解析。

出席访谈的有青山真人、一动真人、常炳良和建平门的听南真人。

主持人依然是“小智说事”的李慕智,他先是以极大的热情很拍了几位真人地马屁,说什么“最早有关人飞的报道就是我播出的,哪成想今天我真就碰上飞人了,得空您老几位也教我几招——不用飞太高。能够得着女浴室的窗户就行”云云。接下来李慕智又夸赞了道门中人对新疆、青岛两地救灾工作的支持,然后转入正题,用在观众看来是“不着痕迹”的手法旁敲侧击,询问道门中人的“神通”最大能够到什么地步——能不能没事儿造点儿天灾出来。青山真人等立刻一脸正气地宣称道门首重修心养性,大家满腔全都是悲天悯人地壮丽情怀,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绝不会倚仗自个儿会飞就欺压弱小。

随后听南真人就一脸苦笑地说修道的也不是无所不能。费了好大心力好长时间的修练,也无非就是筋骨强点儿力气大点儿动作快点儿活得长点儿而已,就算出了败类心术不正,最多能搞一下恐怖活动——比如李慕智你打算的那种偷看女浴室之类的事情,折腾不出太大地动静来。16K网

最后众人一致强调了:人力不能胜天。修道也不例外——还有,大家可一定要相信科学啊!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次访谈准备得极为仓促,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在撇清,向全世界人民宣布:我们是好人,圆明园不是我们烧的,新疆地震和青岛海啸也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没那么大的本事。

有了青山真人等的现身说法,且不论说的是真是假。总有人会相信,虽然不信地人怎么也不会信,但能够把水搅浑已经是韩无熠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很难统计究竟有多少人相信了青岛海啸的确只是天灾,但这几天在坊间卖得最好的古典倒要着落在许仲琳的《封神演义》上,那里面说的可是道家真人彼此内斗的规模与后果;相比之下《西游记》的销路却并不算好:唐三藏是佛门的和尚,与现在满世界的道士不算一家。

在道门看来,韩无熠只是天机门地一个小辈,虽然演这一出戏的目的是要社会安定,可面子总多少有些下不来——青山真人等之所以豁出一张老脸这么配合,为的是韩无熠宣称他手里有叶、董两人相斗地录像。

另一方面。叶扬天与董双蔻决战于渤海,虽然动用地“热兵器”不能够被道门中人所察,但天地元气的激荡却瞒不得人,不用韩无熠说明。叶扬天地死讯早已在道门传开——若不是大家都没了主心骨只顾了唏嘘。韩无熠也没办法让青山真人等冲着镜头去空口说瞎话。

不过,道门中自青山真人以下。当真死心塌地信了“叶师”已经完蛋大吉的却也不多,大家习惯了叶扬天特立独行出人意表的作风,以为其中必有后着,只是自己浅薄,猜度不透叶师的想法而已。

正经也是一位大罗金仙,哪能说死就死了?

叶师身上还背负着天庭的重任,咱们大伙儿要齐心合力打下手帮忙的啊!

不信,怎么也不能信。

然而恐慌也悄悄蔓延开来了,尤其当青山真人等在韩无熠预备的密室中看完了那段叶、董决战的录像之后,那肃穆的脸se底下可就是压抑不住的凄楚。

然后…道门紧急召回了参与青岛海啸救灾工作的人手,只留下各派中的晚辈不足千人应景;其他的,尽数出动,满天下去找叶师了。

十日以来,穷搜天下;十日以来,叶扬天不曾露面——

道门中再没人给韩无熠好脸se看了:你个小辈不知天高地厚,拉着叶师去冒险,你倒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可叶师呢?

要不是常炳良念着韩无熠该算是天机门的旁支弟子,多少回护一二。只怕头一个青山真人就会上演大撕活人——不把韩无熠生给撕成碎片,都难消了心中愤懑。

不由得众人不急,且不算三百年来道门与天庭断绝消息这一头,自大比以来,道门上下奉叶扬天为正朔,言听而计从,百依而百顺,十数万人已将自身荣辱前程系于叶扬天一身。16K.CN到头来叶、董相争,众人也都表明了立场,眼瞅着往后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叶扬天倒没了!

这该怎么办?

再学天涵子去向董双蔻表忠心?可天涵子他都已经回来了啊…

话说最倒霉的就要数天涵子了,他投入凝碧崖,拜在董双蔻身前,原本是存了暗探董双蔻底细,然后回报叶扬天。好争功露脸的心思;却不料底细探明,刚回头来报,还没见着叶扬天,渤海上一场大架就已经打完。成者王侯败者贼,“贼”都死了。那…这算办的什么事

多方惶恐之余,众人也不禁感慨:叶扬天与董双蔻这一战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彼此连招呼都没打就都奔了渤海,居然还真就碰上打起来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这么听话不跟紧了…

回头再看韩无熠,他早已承认:局势失控了。

道门加起来十几万人,满世界去找叶扬天的下落。说白了就是大家全在天上飞,还是漫无目地的那种,再也没有办法遮掩,道门实力外加人数彻底大白天下。

都不用世界各国用间谍卫星偷偷摸摸地观测,有些心急冒失的老道连太平洋也飞过了几个来回,就差直接钻到白宫里头揪住美国总统的脖领让他下令找人——不是道门中人不想这么干——事实上青山真人就逼着韩无熠叫他教了自己几句需用的英文。而事情之所以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因为总统先生得知有疑似老道的“人形事物”朝美洲方向过来了,第一时间就钻了地下室——

普通群众或许有相信道门中人确实是人畜无害的,可早先叶扬天一跺脚就蹦到月球上去的事迹在几大强国地国家安全机构里头太过深入人心:一个年轻人双腿的力量就能摆脱地球引力比大功率的火箭都管用,这回飞过来的这一位白胡子一大把。那还不随手就能炸了半个美国?

一时之间,各国的照会雪片一般飞向中国外交部,全是要求中国政府说明情况,尽早“撤回”派往本国的“宗教人士”的。照会无一例外。都在朴实无华地外交语言的包装下极尽谦卑之能事,意思无非是说:求求了。什么都可以谈,要技术要钱开出条件来——先叫这帮恐怖分子回去行不行?

韩无熠都快哭了:你以为我不想让他们回来吗?他们倒是得听我的啊…

除开各国政府的紧张之外,各种媒体都迎来了春天,在各种报道中,青山真人等在访谈里强调过的道家“悲天悯人”地特se成为共识,但他们说过的“会飞也没啥,不算什么本事”之类的话再没人相信:也不用有别的本事,就这么飞来飞去的,连战斗机都拦截不下来,那只要随身带点儿生化武器核武器之类的玩意儿,还不想打哪儿就打哪儿?还不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不是人家打不了,是人家没这个必要!

事实上,深知这些道士的破坏力地各大国家,就没敢启动防空系统:有什么武器造出来是为了打在天上飞着的人的?这不是扯淡?再说你真敢打?先不说怕不怕报复,也得打得着才行…

当青山真人急匆匆不耐烦地绕开战斗机编队,飞入美国领土的那一刻,CNN发布的头条新闻的标题是:世界再无国境。

在这样的局势下,韩无熠还维持着自己的理智而没有崩溃,这份堪比钢筋的神经实在值得夸赞。

直到董双蔻找上门来为止。

12月28日,叶扬天死后第十一天,凌晨3点。

韩无熠正在北京中南海以西,韩家的那栋小楼地书房,他坐在墙角暗影的沙发上,眉头皱得很紧。

他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一旦有闲就总是把自己锁在这边了。肩膀上承担着一个国家地所有,这份压力足够让任何一个人发疯,只有在某个特定地完全属于自己地地方,不受任何打搅,才能找到某种平静。

对于父亲韩国珍来说,便是这间书房了吧?韩无熠轻轻摩挲着沙发的皮面,脑海之中转过地念头连自己也不懂。他从小并没有受到多少宠爱,尤其在进入公安九处的预备队后。在韩国珍的眼中所能望见的感情就更加复杂了,那眼神里或许也曾有期望与鼓励,但与慈祥却有些距离,而且,韩无熠总觉得父亲有时会把自己当成一个怪物。

后来,韩无熠悄悄地将韩雨、韩秋这一对儿女也安排进了九处——当韩国珍为此大发雷霆时,他居然在心中感到了一丝快意。

韩无熠并没有。至少他自认并没有把韩国珍真正当成自己地父亲。

否则他也不会一手制造了许多事情,直到…让韩国珍患“脑血栓”而导致半身不遂。

叶、董一战之后,胜者董双蔻竟然再无消息,玄心门天涵子也再度悄然失踪,想来又是甘冒奇险去那凝碧崖探查去了;而道门其余则都疯了一般。满世界去寻那个大概已经沉沦到阴曹地府的叶扬天,搅得乌烟瘴气,无法收拾。

韩无熠能够理解道门中的恐慌情绪,因为他们不肯放弃的是仅存的希望,但这不代表他能原谅——事局难以控制到如此地步,对于他来说,最好的办法也就是赶紧让韩国珍的“脑血栓”痊愈。让老人以他地智慧和手腕化解这些难题。

然而韩无熠却迟迟下不了决心。他并不是害怕去面对自己的父亲,他也不怕韩国珍一旦“痊愈”就会先来对付自己,只是因为他想不出缓解目下局面的办法,也就不愿让父亲出面:韩无熠从来不想承认自己其实真的赶不上那位让自己怨恨了很久的老人。

“借用新疆地震地结果,追究你父亲的责任,逼得他心病发作让出权力,虽然你还坐不上那个位子,可在你设计的这个局里,不管谁在最高位坐着,也只能是你的傀儡。”

忽然响起的声音将韩无熠惊得跳了起来。他急忙向四周察看,却不见任何人影,自从他金丹大成能天视地听,还从未有过这种状况出现。更遑论那声音竟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一时之间,韩无熠额头上已然落下了冷汗。

“韩无熠。你做得算是不错了。”

那声音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下去,虽然像是在夸奖韩无熠,可韩无熠的一颗心儿却立刻掉到了谷底。

他认得出,这声音是董双蔻地。

果然,董双蔻缓缓从书房的写字台前现身出来,不带丝毫烟火之气,仿佛他从一开始便在那里站着一般。

“你…”韩无熠的嗓子里像被灌了水银,声音嘶哑得出奇。

董双蔻自顾自地绕过写字台,在沙发上坐了,微微笑着说道,“按照过去的说法,你…该是太子?”

这么一句话把从来未以“太子党”自居的韩无熠拉回了现实。

“董…董先生好。”韩无熠只好这样说。

他早期待着与董双蔻会面了,事先也设计过很多办法,但董双蔻一上来说的话就似看透了他的本心,无论态度是狂傲还是谦卑都只能授人笑柄——所以,他只好这样说“董先生?”董双蔻笑了,“也罢,就容你这样说。”

“董先生有何见教?”韩无熠尽量让自己的步履显得从容,走到门边,按着了书房内顶灯的开关。

“嗯。不错,不错。”董双蔻点头,评价道,“韩无熠,你的心性还算不错。”

“董先生,您既然来了,必定是有事,还请直说——力所能及地话,我无不从命。”韩无熠力图将话转入正题。

“力所能及?”董双蔻轻轻掸掸道袍下摆,漫不经心地道,“韩无熠,我是要找你做几件事,不过,没有力所能及这一说。”

“董先生请讲。”韩无熠暗叫了一声“苦也”,硬着头皮回答。

“哪里,事情简单得很…”董双蔻面露微笑,举起手来,竖起三根手指。

不知什么时候,董双蔻已经离开了,书房里只留下韩无熠瘫软在沙发中,他沉默着,冷汗湿透了全身。

他心里只是在使劲儿地念叨着叶扬天的好处:以前有叶扬天在的时候,虽然事情也会乱七八糟难以收拾,但怎么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让世人俱信我教?全球65亿道教教徒?

至少叶扬天是不可能说出这么不讲理的话来——不,他或许也会说,可绝不会当真,绝不会把这当成一件正事儿来做地。

把头深深地埋下来,韩无熠从沙发上滑落下地,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心中呻吟似地叫起来:“叶扬天,你怎么真就死了呢…你怎么就这么一死了之撒手不管了啊…”

韩无熠痛哭流涕。

这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除了难以把握事局之外,即便是在父亲韩国珍地这间书房之中,他也一样难以得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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