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倏忽过去,转眼午时将到了。

他慢慢地退步,坐回椅子里,垂着眼睫,把玩手里茶盏,半晌,头也不抬,懒洋洋道:“回去吧,路上要花半个时辰呢。”

方才在他身上流露的寥落和伤感一瞬间又匿迹了。也许,从此再也不会出现。是。”还陷在微微的怔忡里,我不得不起身作拜,“请公子保重,璎珞告退。”

他不再有回答。

告别皇上,我下楼坐上马车离开酒肆。

彤戟看到我刚擦掉泪珠的眼睛,自一路无言,直到了文府门外,方才在我下车之时道:“宋姑娘,请勿与他人提及此事。”

“我明白。”我对他点头,“只是,你难道没有疑问么?对于……公子“有。”他很干脆地回答,“但我没有提问的资格。姑娘,我是他的手脚,手脚是不管主身为什么的,它只管做什么。”

“……彤戟。”我叹气。皇上手下拥有的死忠之士,不仅仅是胡黾勉而已。

“但我很明白,公子是值得我如此的人。”他又轻扬笑容,“彤戟告辞了。”“一路小心。”我欠身道,目送他驾车离开。

彤戟前脚走,后脚文禾的轿子就落在了我身后。我听得声音转身,见他正撩开轿帘儿出来。

文禾今日穿得非常正式,一身朝服耀眼:五梁冠,青缘赤罗裳,金革带,云鹤花锦四色丝大绶下结青丝网。金绶环,白底云头黑履,玉佩象牙笏。他见我立在门旁。便走过来问:“珞儿你在此做什么?”

我被他一身衣冠弄得眼睛晃晃然,眯着问他:“今日什么大事。居然着朝服?”

“圣上颁诏……”他哑然失笑地看看我的眼睛,又看看自己身上,“哪里奇怪么?”

“不,不奇怪。那一定是很严重的诏书咯。”我耷拉下眼睛,“你们一直都跟陛下在一起么?”

“是。.,16.n更新最快.朝会后也在御书房议事,午时陛下用膳,我们便回来了。”他回答。

果然。我便笑笑:“文禾,我们进去吧。我有话对你说。”

“我也有话对你说。”他却不笑,携了我的手进门。

径直去他房间里,他回身便关上门,先是去内室不知道鼓捣什么,然后走到桌旁,摘下梁冠。解开革带大绶换衣服。我走到衣架前取他的常服。文禾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琢磨怎么开口。三秒后,我们俩异口同声道:

“他已经知道了。”

“珞儿……你怎么晓得?”文禾惊讶。

“我机智勇猛聪明过人地进行了推断。”我笑道。“你呢,你如何知道?”

“我是因为……”他拉着我到内室。指着锁门打开地木柜里。“因为这个。”

那梨花木柜里面所放的是一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匣子地正面凸有横条,两侧带锯齿。锯齿卡住横条,而横条上的凹槽里则立着那面透光魔镜。

“原来你不带它时候是放在这里,可是你为何因此知道陛下已经……”我看向他。

“这匣子里是机关,木横条承重有限,而锯齿是斜面不可往复地设计,因此如果魔镜曾消失过,这锯齿一松,横条会往上走一格,当镜再度回来,锯齿却是得下坠里不会松动,所以横条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你看,”他挪开镜,“这横条现在上面一格,说明,有人携镜到来过。”那个人……”我盯着那松开的横条。

“那个人恐怕不是偃师吧,珞儿。”文禾把镜放回去,“虽然这事情恐怕与偃师脱不开干系。”

“但是,一个人怎可以去往过去自己生活的时候?那样的话,不是有一个人会消失吗?”我问。

“地确。但是前提是,我们只知道韩信那半张图鉴的内容。那内容中有半数都是忌讳,剩下一半是基本的操作方法。可另半张图鉴呢?那半张偃师为何不给韩信?”他噙着不明意味看我。

“难道说……那半张图鉴上是破解忌讳之法,并且……它在陛下手中?”我愕然脱口,“可是,会是谁把镜给了他的呢?偃师不可能给他的,因为他还要回去还你啊。”

“呵……”他伸出一根食指,抚摩镜沿上凹凸的刻文,“我想,恐怕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把这面镜给他的。”

他眉眼平和,落在镜上的目光竟是轻柔。我问:“文禾,你所决定的事情,就是这个么?”

“是地。这是不用珞儿血祭魔镜,又能跟历史搏上一搏的最好办法:让本就是人君的人来用它,把震荡减到最小。而我,听从他地调遣。”

“……你准备何时同他说?”

“我相信他此刻对此事就并非一无所知。偃师见过他,你是目击者。他按兵不动,大约是因为从未见过实物,仍存疑虑。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现实证明来作为契机,因为其他地都已然了解。我准备下次入宫时带着镜去同他说。”文禾回答。“那就是明日早朝时候了吧。”我说。

他闻言,却歪过头来,笑得诡谲:“文夫人,你就不愿为夫多陪你一些时候么?这么着急就想让我入朝?”

“哎?”我突然想起皇上在酒肆地话,他要我与文禾成亲,难不成就是现在?

“今日圣上下了旨意让我即日迎娶未婚妻。这说到底并不算赐婚,因为你我本就要成亲的。但是又承了圣上赐婚地名义,必须马上就办。我正求之不得。其实……明日就是个好日子。”他的笑容从未如此耀眼,在我不觉之时就搂过我身子去,“珞儿……嫁给我。”

“这是祈使句,疑问句还是陈述句?”我心头一暖,把脸埋进他怀里。

“都可以。除非你说你不愿意。”他把温暖的唇贴进我颈窝,鼻息暧昧,笑声低回,“除非你不是同我一样期盼着这一日。”

他身上撒兰香馥郁味道流连不去,双臂有力不移,肌肤相会厮磨。我闭着眼,感受他的温存亲昵。

我怎会不愿意呢,文禾。得夫如此,哪怕舍身以往,又何所惧?

“只是,你要去见一次田美。”我突然冒出一句,“娘家人有话要说。”

“田美?”

“她说你们在淮阴侯墓见过一面。”

他回忆了一会,恍然道:“是有那么一个女子。她自称是学考古的,我与她交谈了半晌,她的确懂得很多,不过大都是书本之物。你们是朋友?”

“是,是很好的朋友。她已经知道我在此地,想要作为娘家代表,见你。”我半开玩笑道。

文禾松开我,扬眉笑道:“我用镜一次元气有损,岂是别人要我去我便去的?”

“你就是不去咯?”

“这个嘛……”他暗声笑着倾身把额头抵住我的,“如果我夫人肯好好帮我补元气,我可以考虑答应。”

“啊,”我眨眨眼,“我会每日给你熬大补汤,直补得你五脏六腑都火旺滋润为止。”

“你还有一日可以装蒜。”他直起身,“而我要去安排明日婚事了。我们此前准备的器物种种仍存在库里,拿出来就可以用。其他的要重新安排,而父亲不胜劳累,便由表兄操持,我自辅助了。现在就要去让管事拟发喜帖的单子,今晚前要发出去的。还好,大部分宾客此时估计已经知道我们的婚讯了。”

“你的伤还没彻底好呢,文禾。不可太操劳了。”我说。

“为此操劳,不知疲惫,只因我心快慰。”他低头轻轻印一吻在我额角,“我的珞儿,你就乖乖地待在房里,等着做我的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