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醒来,我手里还攥着玉牌。

红珊帮我收拾和梳洗。我从铜镜里看她,她躲避了我的目光。我擦了些许香脂,这时她也帮我盘好头发了,拉开梳妆台抽屉让我选簪子和发钗。我选了一支带红珊瑚颗粒的金簪,递给她。她迟疑了一秒,接过去,小心地帮我插好。

我吃早饭的时候,红珊没有离开,在内室擦拭台架和床架。

看了她一会,我问:“红珊,文禾今日到底忙什么,你可知道?”

我并不期待答案,因为既然他不告诉我,那么红珊又怎么会多嘴呢?我只是不喜欢这沉默。

但是红珊却立刻回过身子,惊讶地看着我:“姑娘,今日是皇极殿殿试的日子,大公子自然是和别个贡生们一起去面圣了呀!”

我一口米粥差点喷出来。文禾昨天刚折腾回来,今天就去参加最高级别复试了?对他来说,这考试怎么好像平常去别家吃饭一样,丝毫情绪流露都没有?这么说,他前些天在清光院,夜读不辍,是在备考吧。而他备考之余,还拿出一整天来给我写明末风情录,真是太有才了。

红珊见我出神,便说:“姑娘不知道这日子么?大公子回府前也未曾提过么?”

我抬起头,看着她,说:“我来途遥远,并不知道本地事情。这殿试想必十分重要咯?”

她沉吟半刻,说:“确实十分重要。大公子乡试第三入了殿试围,殿试上面要考策问,是皇帝亲自出题。考过了殿试,大公子便有了名次,以后便是要为官的。”

这小王爷也不知道想为个什么官。身世扑朔迷离,性格忽冷忽热,却还是一个三好学生。他考了殿试,有了名分,再没事结个婚,文府双喜临门,要热闹了。

门外有人道:“邱总管来拜见宋姑娘。”

红珊走到外间来。我放下碗筷站起身,往门口看去。

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子自门外笑容满面地进来作揖:“文府总管事邱论炎见过宋姑娘!”

我赶紧回礼:“邱总管不必多礼。”

邱总管直起身来,仍是笑着说:“本是昨日就该来的,不过老爷派下别的事情,实在不得脱身,又不好打发别人代为来拜,大公子说姑娘劳顿要先歇息,我便今日才来,姑娘无怪。”

我笑说:“哪里,邱总管客气了。”

他又说:“老爷昨日交代要细心服侍宋姑娘,待今日晚间设宴才好好为姑娘洗尘。姑娘这一日过的还好么?还有什么能让小的效劳的么?”

我答:“很好,事事妥帖。多谢邱总管。”

他停了一秒,又欠身道:“锦绣庄的伙计来府里月结,账房要支银子,这些事都是大公子平日过问的,今日大公子殿试不在府中,便要用大公子的玉牌出面在下才能结算。姑娘请行方便。”

敢情文禾文大公子还把财政大权交给我了。我不禁对他的做法感到有趣,这也是红珊对玉牌那般郑重的另一个原因吧?

我示意红珊去**拿了玉牌,出来递给邱总管。邱总管欠身笑着说:“小的这便先去结帐了,姑娘有何吩咐请一定知会。”

我点点头,看他出了门。

遵守诺言白天都没有出门,在外间的书案上读书。我看这些线装书起初十分不耐烦,过了几刻,倒也觉得能读进去了。难道他说的是对的,璎珞姑娘果真生错了时候?

天色暗下来之后,红珊进屋点了蜡烛。她脸上似有笑容,看我望着她,便稍微收敛了些,走过来略有局促地说:“宋姑娘,大公子回来了。”

“他殿试情况如何?”

“还未张榜,不过据说今日皇极殿上,皇上策问后临时擢了几个贡士口试,大公子也在里面。他先是激怒了皇上,大家都捏了汗,可是不知道怎么,到了最后,皇上又龙颜大悦呢!”她抚着胸口,“奴婢想即便不成三甲,也不至于被罢黜的吧。”

我看她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倒是十分可爱,忍不住就笑了。她见我笑她神态,更加不安,又去点第二支蜡。

这时一个人影就进了我房门。不敲门就自顾进来的还会有谁。我看着他,并不招呼。红珊上前问安,他让她暂退了出去。红珊用眼角瞟瞟我,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迅速地出去了。

“住的还习惯吗?”他在我旁边坐下,拿了茶杯倒茶。

“承蒙文大公子打点和信任,还不错。”我轻松地说。

他瞅着我。烛火的光影在他脸上柔柔地跳动,让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笑容十分朦胧。他说:“过一会去家宴,父亲也回来了。”

“今天你在考场上又玩什么了?”我问。

“答策问。无非是针砭时弊,再说说在此几面受敌时刻何以治政治军,换了你你也能说出一二三的。”他喝茶,漫不经心地说。

“拿脑袋开玩笑的时候,我可说不出一二三来。那崇祯皇帝怎么又会先怒后喜了呢?”我又问。

他皱皱眉:“璎珞,以后称皇上,不要乱说话,否则这才是拿脑袋开玩笑。”

我“哦”了一声。

他继续说:“你说了别人的短处和弱点,他一般都会不高兴,何况这个人还是皇上呢?但是你若是接着告诉他怎么巧妙解决,以及怎么事半功倍帮他消除烦恼,换了谁又会不高兴呢?”

“这是不是说,文大公子就要当状元郎了呢?”我笑着问。

他“哼”了一声,说:“我不信我能被点为状元。实话虽然他也爱听,可是面子毕竟是当着那么多人掉了。而且我的主意肯定让不少大臣心生恐惧,他们也会想法阻止的。我不在乎名次,所以我敢说,更重要的是,我必须说。”

“这是作为未来臣子,还是作为兄长的责任呢?”我给他续上茶水。

“这是作为大明之人的责任。”他看着茶杯,“璎珞,别让我再说第三遍,以后说话要注意。”

“我晓得。但是你要让我清楚,你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我可保证不了哪天嘴巴着了风。”我说。

“我会告诉你一切的,而现在,你该跟我去参加家宴,面见父亲了。”他又将我打量一遍。

“做什么?”被他看的有点发毛,我问。

“父亲若问你年纪,你便回答二十。问你家世,你便说父亲也是为官的。”他说。

“搞什么!我今年都二十三了,而且我爸也不是当官的,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抗议,“你就是要这么应付你爹爹大人的哦?”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其实你看起来确实就只有二十,这么说肯定不会穿帮的,我不想跟他解释为何我找的女子不是妙龄,这边女孩儿十几岁就大都嫁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老爷子多少讲一个门当户对,不离谱就是了,他不会问你很多问题的,他知道你是另一个时代的人,问多了让席上人听到也不好。”

嗯,那么这就是历史河流中第四个知道透光魔镜奥妙的人了。韩信,文禾,文震孟,我……还少三个。如今世上,还缺一人。

“走吧,宋姑娘,你只要少说话,由我来替你挡驾就万事大吉。”他站起身,“记住,再口不择言乱说,我可是真会翻脸的,君子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