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这一件举府惴惴数月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文老爷子破例晚上邀我一起吃饭。未来公公一直很注意避嫌,但今天,他是真正的高兴。

“你去南京可带着红珊和翠珠,家丁带两个也好,去了南京,文禾那里也有长洲文家的人过去照应着,不会缺人。”文老爷子眉头舒展,喜逐颜开。

“我带红珊就够了,若是官船,文府配两名男丁也就足矣了吧。”我也被他的笑容感染,愉悦回答。

文老爷子放下筷子,望着我,说:“官船?你尚不知道陛下为你派了一条船么?”

皇上派了一条船?他没有说过。我心一揪,说:“他只说让璎珞离宫,没有说什么旁的。”

文老爷子点点头,道:“路途上并不安生,陆路水路都难保不遇上麻烦。如今流寇盯的便是官船,陛下派的是扮成商船的官船,还在上面安排了若干护卫,这些护卫有些还是御林军中的。此事有违律令,所以是陛下亲口单独对我交代。璎珞,”他叹口气,“陛下想得周全,你却仍要小心。你们行路不比文禾,他是男子且小时学过防身之术,日夜兼程也不在话下,而你,要去南京至少个把月,万事要谨慎啊。”

文老爷子并未追问陛下何以对我有特别安排,而是告诉我,安全第一。这文家的男人,都如此敢于交付信任的么?我点头道:“璎珞谨记,文伯父请放心。”

“好。老夫不罗嗦了,小娃儿,”他微笑着举杯与我轻碰,“后天启程,老夫在此预祝你一路顺风,早日与文禾相会。”

我谢过文老爷子,饮尽此杯。

第二日带了红珊去往陶府辞行,也是为了看看玉拓情形。我刚由门房进去,就见陶玉拓正悠哉绕照壁出来,笑吟吟地道:“恭喜璎珞姐姐要去南都和姐夫相会了!”

“这丫头嘴一日贫过一日了!”我摇头,“那我是不是也该恭喜你点什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戏。

陶玉拓乃拉着我胳膊往里走:“我们进去说。”

到了前厅里,只见陶姨妈正交代几个婢女事情,她见了我,点一点头,又说了几句,便遣走了婢女上前来道:“玉拓,你又紧紧拽着璎珞做什么?”

“这是我的救兵和判官!”玉拓努努嘴,“娘,你且让她说说,我们要不要去汉中?”

“你们要去汉中?”我惊讶。

陶姨妈无奈瞥了玉拓一眼,对我道:“璎珞,那潘云腾如今是延绥参将,延绥乃九边重镇,他这一去赴任,便绝少机会来京了。玉拓要去延绥,我不应,她又说要去汉中,好歹离他近些。”

“这……这潘参将跟玉拓是要……”我望向玉拓。

“璎珞姐姐,你别瞅我,他没说要娶我。”她一脸委屈地说。

“这孩子!”陶姨妈拉了她一把,对我说,“潘云腾确乎没明说要迎娶我家拓儿,但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只要拓儿愿意,他随时提亲。可拓儿偏认个死理,非要他主动提娶,说男子应当求而婚。明明是她追着人家,如今又摆谱。这也就罢了,毕竟拓儿也是有身份的小姐,可这潘云腾也不再提亲事,她却要追随过去。这叫什么事儿!”

我真的很努力忍住想爆笑的冲动,差一点就开口问玉拓:你也是被那镜子骗来的么?为何满脑子思想居然如此现代!我问陶姨妈:“潘参将现在何处?何时启程?”

她答:“还在聊馆。玉拓说他当初选住聊馆,就是因了聊馆离我府近些,这人怕是一早就算计好了玉拓会向他表情。”她无奈地指指女儿,“这傻丫头。潘云腾三日后启程,是在你离去之后了。”

我原本只道潘云腾住聊馆是因为离徐府近,可是我没刻意思量过,其实他离二府几乎一样近,甚至跟陶府之间还少一个街口。想来他是早知玉拓心思,故意给她机会的么?我望向玉拓。陶玉拓装作扭捏的样子,眼神里却藏不住明澈欣喜。看来这两人也就是时间问题了,如此这般,此去南京也少了一份挂牵。我与玉拓又一番互相恭喜打趣,直到把陶姨妈也逗乐为止,方才告辞。二人依依不舍送我至门口,玉拓送我一对血玉平安符,又抱了我一刻,差点再次把我弄窒息了,幸亏红珊巧语拉开了她。终是告别。

离开陶府,我们又往桃花渡去跟宁家人告别。之前让人送信过来说上午来访,估计这时应该宁家人都在了。

等我出了轿,和红珊迈进桃花渡店门,才发现,这里不止我估计的那几位。一层堂上迎过来宁超夫妇寒暄,兰绛往楼上一指,我看到二楼正中最大的那间雅座门口,宁蔻儿着一身梅红罗纱襦裙正拉着程丹墨的袖角不依不饶说着什么。而隔过三间雅座,在卷起的湘帘底下直直立在栏杆旁的,正是潘云腾。

我登上二楼,宁蔻儿方才放开一脸无奈的程丹墨笑嘻嘻走过来道:“亲姐姐你可是来了!”

这口改得真是快啊。我与她数日前因潘云腾的事见过两回,也是匆匆的,一直都没有机会聊一聊,如今又要走了。这日子过得真快。我说:“亲妹妹好等,我来迟了。”

程丹墨捂着腮帮子说:“牙可是倒了!你们亲姐姐亲妹妹聊,我先去后厨看看那个——”

“慢着!”宁蔻儿手疾眼快又拽住他袖子,“哪里去?我正要让璎珞姐姐评理!”

我的天,今日我是判官命么?怎么到了哪儿都让我评理?

程丹墨对我一脸苦笑,笑得真比哭还难看七分。

“姐姐,这小子当初行纳采时,有没有家礼告庙这我不晓得就不说了,他爹爹与他和媒人宾者来我家,那媒人兼执雁携雁入左门时摔了一个大马趴我也不说了,可是那雁居然是假的,是野鸭子混的!你说这亲可能作数?”宁蔻儿咬牙切齿地问。

“不是这样!那雁是假的我当初也不知,都是媒人买的。后来我知错了,要换再行礼一次,她却不肯!后来我父亲离世,我要守孝,这事便放下了。明年期满,我说亲事订在三月,她又不肯,说亲事不作数!苍天啊……”程丹墨抬起袖子假装抹泪。

红珊在我后边已经笑出声了。我看看宁蔻儿,又看看程丹墨,再看看楼下根本就懒得搭理这两人的宁家夫妇,不由叹道:“亲岂是这么容易娶的!”此话一出,他俩突然都不作声了,直看着我。我意识到他们是以为我在说和文禾的亲事,因笑道:“别多想,我看你们二人各退一步,反正还有时间,连书兄再好好补一次礼,蔻儿就应了吧!本是好事,何必呢?”

“宋姑娘,你真真是贴心人!”程丹墨热泪盈眶就要作揖。

宁蔻儿鼻子里哼一声,说:“罢了,璎珞姐姐都说了,我便让你补礼,这回再错,我便要你把那大雁活吃了!”说罢又换上一张柔媚笑脸过来挽我,“姐姐,走,咱们去吃酒吧!”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程丹墨。他从袖子后头探出半个脑袋,对着我笑得一脸灿烂得意。

入了大雅座不久,宁超领着潘云腾进来了。方才我问宁蔻儿,她说潘云腾及第后曾在桃花渡宴请舅父亲朋,宁超因此结识新科武状元,因知我也相识,今日特别去聊馆邀请他过来一并饯行。潘云腾仍是不卑不亢地行礼,到我面前时说:“姑娘去过陶府了?”

“刚从陶府过来。”我回答,“玉拓看起来不错,她说要去汉中。”

他眉心一蹙道:“不可。她必须留在京师,汉中战事不定,民不聊生,此时去往绝无好处。我会劝她的。”

我还待说更多,却觉得环境不十分合适,便点点头不再说了。宁蔻儿叫人一一上了菜品,招呼哥哥嫂子和潘云腾入席。她对潘云腾毫不见外,照顾妥帖,而潘云腾也不拘小节,虽不甚有笑容却也轻松自如。只程丹墨瞪着眼睛坐在一旁无插嘴之地。

即便如此,酒席仍觥筹交错地进行着。中间宁超还安排了一层的歌舞戏段,把个离别之意却弄得欢欣热闹,冲淡了许多愁绪,我十分感激他心意,敬酒再三。

饯行酒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完,宁蔻儿也跟陶玉拓一般忍不住抱了我一刻,但是这次感觉就轻松多了。我越过她的肩膀看着一楼空荡荡的戏台,想起了胡黾勉和清歌。曾经一度,这里缭绕着胡黾勉悠远深长的箫音和清歌宛转柔滑的歌声。宁蔻儿的笑容,程丹墨的插科打诨,宁超的礼貌和兰绛的温柔目光,还有玉拓……那些锦绣一般的日子也许一去不复返了。

潘云腾与我一同出了桃花渡,在我轿前道别。我便问了席间没问成的话:“潘公子,你说过你无心儿女情长,如今你可是真心待玉拓么?”

他像是早料到我的这一问,不紧不慢地回答:“在下并不认为自己适合成亲,国事堪忧,性命旦夕,如何照顾妻儿?所以在下不会在战事平息前向任何姑娘提亲,玉拓姑娘有心与我乃是潘某福气,潘某若无真心,也不会许下重诺。只是潘某了解她脾气,宁是有心也不服,不会主动开口要我娶她,这也正给了潘某安心守战一个条件。但姑娘且放心,在下是当玉拓为未婚之妻,不会欺瞒她任何也不会负她,来日若她有心他人,我无二话;若我有终幸存命得见太平,必然娶她进门。”

“那玉拓也只认你一人,怕是不会再改了。只是这等待无边无际,也是折磨。”我无法告知他这等待会有多漫长,漫长到他们一生也等不到头。

他点点头,却露出一丝笑容:“忠孝尚难两全,何况儿女之情乎?这几日在朝中讨论战乱局势,两日后只身往延绥重镇,怕不得送姑娘南下了,还望姑娘保重。”说罢行礼。

“潘公子也多多保重。京师一别,愿太平之日再见,能喝上你与玉拓的婚酒。”我不无难过地回礼,在他颔首之际转身钻进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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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节,偶编了个帖子://grus./bul/SAricle.s?idWrier=0&m;m;Key=0&m;m;bulid=4074&m;m;AricleID=188042

祝各位冬至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