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黾勉是朱由检的人。所以朱由检有我的歌词,所以我会在皇城看到胡黾勉。这一切可以解释了,但却令我更加困惑。我问文禾:“他是锦衣卫?”

“不,他对皇上来说,是比锦衣卫还好用的人。”他回答,“在皇上还是信王的时候,胡黾勉就已经跟随于他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叹息,继而又问:“那清歌呢?”

“清歌确乎是胡黾勉的外甥女。”他看看楼下被簇拥着的清歌,脸上却掠过一丝异样。

“那你可知道花娇娥其人?”我问。

“花娇娥不是她本名,她是胡黾勉的门内弟子。胡黾勉十年前曾将她从人贩手里赎出来,但花娇娥当时已经被一门显贵看上,所以为此胡黾勉还与显贵结怨,落了重伤。”他看着楼下又奔回来的胡黾勉,说,“但是一年前,花娇娥曾莫名失踪。一两个月前又突然出现。”

“胡黾勉还说过,他有一亡妻。”

文禾轻轻一撇嘴,道:“据我所知,他从未娶妻,倒是花娇娥数年来陪伴左右。那女子生得聪敏,学得琴棋书画,皆与秦淮艳女不相上下。比她们还强的是,她还有一身好武艺是胡黾勉亲身所授。看她如今皮相,倒是有几分烟花色,想来也做了不少值得探究之事。”

胡黾勉带着清歌回堂后去了。一楼在兰绛安抚之下又回复平静,几个伶人又咿咿呀呀唱起来。

“文禾,我不想再进宫中了。我不愿意再让他利用我来挤兑你。”我说。

“所以我让你回去。他必定还想继续握着你,因为我,或者仅仅因为他自己。”他脸上有一抹无奈,“只道他有时偏执,没料想这偏执也会用在你身上。作为君王,他有他的厉责可怕之处,但作为一个男人,他不会比大部分人更可怕。但我倒觉得他如今最可怕的却正是,他决定用男人的身份,而不是君王的身份来对你。”

“我不想回去。文禾,”我走到他椅边,揽着他的肩膀,“人生而需有相守,我以你为我的相守,守得一日便是一日,只因我认你值得。”

“呵,”他旋过我的腰,手略用力落我坐于他腿上,浅笑道,“那你到底是何时决定以我为你的相守的呢?”

“在我入文府第一日,你把羊脂玉牌交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停了一下,又问,“那你呢,你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他笑得如此甜蜜,用鼻尖轻蹭我脸颊,低低地说:“某一个傍晚,看见一个坐在餐厅落地窗内,嘴边挂着酱汁,正抬起手傻乎乎朝外指着我的女子。就在那个时候。”

我怔住了。

他继续说:“她生得有秀气,却浑身流露刻意邋遢;脸上无谓,眼底却藏莫名伤心。我只见她一眼便心生喜欢,可是亦知晓她与我无关。直到赤真道长把那抽到签的女子带了来,她对我瞪着眼睛,我却觉得这世界一时间冰雪消融,阳光普照,繁花盛开。虽明知留下会造成沦陷,却打定主意绝不放手。看来,我与他有一样的偏执。”他无声地笑。

“你不仅偏执,还很自大。”我叹着搂住他的颈,“可是,你是对的。”

他还待说什么,雅座的湘帘突然被人撩开了,宁超钻进来说:“沧符,楼下有……”等他定睛看到我和文禾的姿势,赶紧又退到帘子外头,“失礼失礼,我冒犯了!”

我惊得从文禾身上蹦下来,文禾却不紧不慢抬手替我把卷了的裙角理好,方才道:“越然,进来吧。”

宁超进了门,嘴角含笑,先施了一礼,然后说:“楼下文府人来寻二位回府,说是文老爷有事见。”

“知道了。你偷乐个什么劲儿?”文禾佯装不悦。

宁超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正大光明地笑起来,然后说:“无事。我去忙了,沧符,老爷子好像不高兴了,你家家丁急得很,快回去吧。”说罢又对我揖手,退了出去。

“唔。”文禾起身,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珞儿,我们回家。”

文府内静悄悄,每个人脸上都有肃然,通常这是暴风雨来到的前兆。我的心境这才从刚才的耳鬓厮磨中脱出,重新为了我和皇上的绯闻事件发愁起来。邱总管见我们回来,指指书房方向,便溜走了。文禾拉着我的手,往文震孟的书房去。

“好闲情啊,文禾。”文震孟站在屋子正中,带有讽刺之意地对文禾道,“老夫在廷上与他人纠缠,你可是有魄力,跑去听曲。”

“珞儿为此伤神两日了,儿子带她去散散心。”文禾作拜。

“唉,”文震孟对我一颔首,“小娃儿,你坐下吧。”

我上前扶着文老爷子到:“文伯父,舒舒气坐一会儿,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他落了座,从茶杯里饮了一口,对我们说:“老夫方才从陛下那里回来。为的是求旨释璎珞回府,不再任女官。”

“陛下仍是不准。”文禾淡淡说。

文震孟看着他儿子:“你也知道。陛下当初将你从郧阳召回,说的是不放你二人即日成亲,但也不耽误你二人。你在京师久了,总要成亲的,他这下又派你往南京去,你便没有借口求旨了。他是早已算计好了的。”

“但若他肯放珞儿回府,我便带珞儿一同去南京。只是,他定然不放。”文禾道,“虽言陛下不准将留宿宫中那晚记录在册,但后宫之中并无人可证。这悬案不解,珞儿是脱不了身的,更无从谈起离宫。就算要离,恐怕也是我南下之后了。”

“今日温体仁更阴阳怪气讽我乃是刻意安排璎珞亲近君王,妄想摇身外戚。他的朋党明里暗里附和,那边鼓敲得很响呢。”文震孟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那皇上如何反应?”

“顾左右而言他。当廷我与温党争议时,他拍案口谕,令你两日内南下陪都,不得有误。眼前一切情势难阻,这分明是他一手促成的。”文震孟看看我,又看看文禾,“你告诉我,当日你让璎珞入宫之事,除了为她安全,是否还有他故?”

文禾沉吟一刻,点了一下头。

“是否……与我们计划有关?”文老爷子问道。

文禾沉默,然后看着我:“我想把珞儿留在宫中,然后用透光魔镜的局部扭转之策,令她即便在我入主之后,仍在宫中。这宫中必须有她的位置在先,我才能够掌控。”

我和文老爷子都瞪着他。这个家伙以为自己是谁,且不说他能否做到,就算能,他是想让我当三妻四妾中的一个么?

他显然看穿了我的怨念,一笑:“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这是没办法做到的事情。时间的结构太过复杂,挖洞补窟窿是不行的。目前我最担心的是,我如何尽快想出一个新办法,既不会害了珞儿,又能把时间的震荡减到最小。震荡最小,反噬便最小。”

“你当时没有问问偃师么?”他们那时好像在木屋外面待了很久的样子。

文禾听我此言,却眉心一冷,道:“我自然是问了,但他似乎想把我当第二个韩信,看看我要把这历史搞成什么样子。他并不在意正或邪,汉或夷,官或匪,他只是想看场好戏。”

“当务之急是要继续想办法,把璎珞从这事件中拖出来,最好是在你南下之前。”文震孟拉回我们的注意力,指着文禾,道,“他是针对你,以及整个文家的。我怀疑,纸就快包不住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