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仪局彤史职务,专司记录皇帝宠幸后宫之时辰地点。难道他们认为我昨晚被皇上临幸了?这可不太好。

我立刻回身,到御书房,叫道:“陛下!”

“嗯。怎么又回来了?”他抬起头。

“那……那尚仪局彤史在外面。”我尴尬地说。

他看了我两秒,眼神居然还有那么点疑惑无辜。继而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我见他没有继续理我的意思,便施礼退出。郭彤史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外,见到我时,目光硬是穿过我不算瘦削的身体,抛向对面去了。我叹了口气,拔腿离开。

这种事情半天就能传遍整个皇城。当然也会传到文震孟和文禾的耳朵里去。我多冤啊,这回去还不被文禾给生吃了?强烈怀疑装无辜的皇上其实是故意的,但是更恨自己敌不过疲乏,或者是被安息香熏得太过放松,居然就在那儿睡着了。不管了,要赶紧离开,一旦这事情弄得百口莫辩,那我就肯定别想出皇城了。

文府的轿子居然正在门外等着,想来是提前得到了通知。一路忐忑回到文府,父子俩去早朝了,我回到房里换衣服。红珊闻声进来,帮我把换下的衣服拿出去时说:“安息香的味儿,有利睡眠。这是最好的沉速安息呢。”

我郁郁答:“那梅花甜香呢?”

“梅花甜香提神吧。”她随口回答。

我心里那个后悔啊,我昨晚怎么会选择燃沉速安息,而不是梅花甜香的?当时看到包香的标签,一点也没多想,这下可算自作孽了。“大公子昨天做什么了?可说了什么?”我问。

她略想了想,摇头:“没有什么,与老爷聊了一刻,很早就睡了。”

他还真安心呢,我苦笑。对红珊摆摆手:“你去吧,我想歇息一会。”

我换好衣裳,把头发解开,喝了茶,上美人榻倚着。屋子的中悬窗开着,院子里花草的香味疏疏淡淡进来,让混沌的脑子逐渐清明。我便愈发怀疑这事是朱由检故意搞的鬼了。他到底是跟我有仇,还是跟文禾有仇?

怀着恹恹未了的睡意过了大半日,到了晚间该吃晚饭了,却迟迟不见红珊。想着自己也一天都不愿意出去了,便起身去院子里晃上一圈。走到院门旁边时,却听见窃窃人语。这声音,似乎是翠珠丫头与红珊,但是说话的声音十分诡秘,间或还听到我的名字。我侧身到几株早园竹后面,竖起耳朵。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老爷还跟大公子发了脾气,让他请旨秉了圣上放宋姑娘回来呢。”翠珠低低地说,“可哪里就那般容易了,宫里的彤史就记录还是不记录的问题,还在等着。据说昨晚御书房内就皇上和姑娘两人,连王公公都没让进,今天问及此事,皇上只说三个字‘不必记’,可是回想我朝之前的万岁,吃了不认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不必记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皇上却令不许再提了。这样一下,皇后和贵妃心里要是一个什么滋味呀。”

“宫里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我只道这府里的事情我是清楚的,昨天大公子不急必然有不急的道理,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也就是什么样的人,他人如何说,又与咱们什么相干。”红珊口气由软变硬,“翠珠,此事你们就不要再议论了,劳心自己的活儿,侍奉好屋里的人,比什么不强。”

“红珊姐姐你这就想得太简单了。”翠珠反驳道,“如今大家伙都知道宋姑娘被陛下留宿宫中的事了,且不说有什么,就算是没有什么,那里里外外的唾沫也够把咱们文府埋了的。老爷公子的颜面不说,就连我碰到陶府的靡茶那小蹄子,她还故意要对着我恭喜一声,说你们文府要出娘娘啦。你说气不气人?”

“那小蹄子一向嘴碎,理她做什么。但是要记得,这事儿千万不再提起,尤其有姑娘在的时候,不可泄露半分。”红珊说。

“这我自然是晓得的。”翠珠点头。

“得了,我还得把这食盒子给姑娘拿去呢,怕是都等急了,你快回了吧。”红珊扬扬手。

我见状转身先一步回了房。红珊随后不久也进了来,把食盒放在桌上,转身关上门:“晚间风偏凉,姑娘别吹着了。”然后打开食盒,把饭食拿出来,并不露其他颜色。

我一个人静静吃了饭,待红珊收拾了碗碟,便遣她去了。夜里睡不着,后半宿盗汗不已。

文禾没有来。第二天我仍不愿出门,在院子里看一夜之间开放的瑞香。那紫的白的粉的花朵,各自妖娆斗艳,随风轻移,就像田贵妃的腰。

快到了午间,我刚从院子里回房,走到桌子边儿想喝口水的时候,只听见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不待回头,我便从后被人拥住了。这味道十分熟悉,衣服上带着淡淡龙涎香,掺杂清明沉稳体味,不是文禾又会是谁。我挣扎一下,他的手却丝毫不让步。我便由他抱着,喝完一杯茶,道:“放手,容我坐下歇歇。”

“我为何要放弃这世上唯我独有的权利呢?”他把下巴抵我肩上,“不放。”

我胸口涌过一片萌动,轻轻说:“文禾,你可听说了?”

他的呼吸一样平稳,回答:“唔。”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可是我并没有……”他越是平静我越是心慌地想要稍作解释。

他打断我,说:“你不会,他也不会。我了解他比你更多,所以你不用跟我解释。彤史也不是主动去的,是皇后安排的。你没有什么罪责,但是你又确是应该感到惭愧的。”

“我?为何?”

“因为,”他的唇瓣在我耳畔轻轻落下一吻,“很显然,我信任你远比你信任我要多。”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我握住他黏在我腰上的手,说:“可我还是给文府带来了困扰,不是吗?我让文府失了颜面,更让你在众人面前蒙羞。我一直以为很多事情就算我无法掌控,起码还能就近预测,因为我看过史书,我了解他们,不至于让事情变得离谱。可是我错了。”

“你是错了。你犯了轻敌的错误,以未来人的优越感旷物,以为所有的古人都是傻瓜。”他吃吃笑着,“这个教训你可要记住了。”

“莫非你知道此中缘故?”我问。

“我说过,他想做的事情,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但是他不会伤你,我能肯定,所以我不认为在他的视力范围内你会出什么问题,只要他看着你。”

“他为什么不会伤我?”可是他再三耍我。

“因为他喜欢你。”文禾将我抱得更紧,“不过幸好,你已经是我的了。”

“那可真看不出来。你若说他厌恶我,或者还更可信些。你不知道他前天把我搞得多惨多累,我才会坐在凳子上都睡着了的。”我气鼓鼓地说。

“他不会,更不能大张旗鼓喜欢一个女人,珞儿。他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你想想袁崇焕大将军,还有吴昌时和周延儒吧。他有他的底线和忌讳,知道如何控制与你的关系,也知道他给不了你想要的。”

“那你呢?”我在他怀里转身,迎着他的目光。

他望着我,双眸幽光流转,缓缓说道:“我定当全力达成——顶天立地、正直端良、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