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帝的女儿虽然不少,但唯一定过亲的就只长平公主一人,余者不是年纪不到就是早夭。因而在明廷,朝野上下对這位驸马的情况却都知道一些,驸马的名字正是门外這位男子自称的“周显”。

堵胤锡与王燃互视了一眼,先一步出了房门,王燃只隐约听到一句“参见驸马”,还未来得及走出房门,一个年轻男子已然冲了进来,同时身后涌进了一堆人,直冲长平公主而来。他们根本甩都不甩王燃,直接推开挡在长平公主前面的小丫环,哄哄地叫道“臣前来救驾,公主勿慌……”、“臣救驾来迟,公主受惊了……”、“公主,您没事吧……”,一时间,问寒问暖声不断,整个屋子的气氛一下热闹起来。

作为屋子里的唯一一个“外人”,王燃很快便捕捉到了其中的不和谐……面对自己的驸马以及围上来的亲朋故旧们,长平公主不仅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悦,眼睛中透出的恐慌反而越来越浓,女孩的身体死死抵住椅子,颤抖也越来越明显。

“公主,您冷吗?”、“公主,你怎么了?”、“公主,您不认识我了吗?”……嗡嗡声依旧不断,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女孩明显的无助,王燃忍不住冲了上去,两手并用,从外面向里摘起,谁挡道就抓住谁的衣领就往外扔,直到把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驸马与众人一样甩到了一边。

“别害怕,已经没事了……”王燃轻轻地向明显已经被吓坏了的长平公主说道,這是他见到长平公主以来第二次说這句话……女孩照例没有答话,眼中的恐惧也同样没有因为這一句话而散去。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要对公主不利吗?”被王燃扔出去地驸马爬起来揉着胳膊瞪视着站立在长平公主身侧的王燃。劈头盖脸地先给他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考虑到见公主的隆重性,在堵胤锡的强烈提议下,王燃来之前先搞了一个沐浴更衣,只不过由于时间紧,官服来不及洗、又赶上下雨没有了换的,便临时穿了便装前来。也不怪别人不拿王燃当根葱。

“這位是兵部尚书贾大人……”堵胤锡的及时赶到堵住了驸马爷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地“有刺客!”几个字。

“原来是贾大人……”驸马爷微微一怔,立刻换上了一副悲怆的面容抢上一步喊道:“我们终于等到您了……我们等得好苦啊……”

王燃被搞得一怔。还没回过味来,這位驸马爷已经滔滔不绝地开讲了起来。说实话,在王燃看来,這位驸马爷搁到自己原本地时空绝对有角逐奥斯卡金像奖的潜质。变脸的绝技被他施展的出神入化。虽然讲的时间不长,但重点突出、层次分明。一会儿泪眼蒙蒙诉说自己等人在外虏欺压下所过的悲惨日子。一会儿慷慨激昂地表达自己如何不畏强暴、坚贞守节、勇与满清相抗争地行为,再一会儿又柔情脉脉地看着长平公主,透出同生死、共患难的夫妻情深……要不是王燃不识趣地拦在他与长平公主之间,他都能现场来段天仙配。

当然。长平公主是无法和他配合演出的,虽然自己的夫君就在眼前诉说着愿为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地深厚情意,但女孩眼中的恐慌并没有褪去多少,只不过也许是由于有王燃隔着,也许已经到了极限,女孩的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颤个不停。

但长平公主不配合。不代表就没有别人配合,驸马爷话音稍微一落,旁边的那群人就立刻开始附和。

“打住、打住……”王燃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也不管别人看没看懂,打断了驸马爷一群人的发挥:“有什么话我们到外面说好不好,让公主先休息一下……”

“对对对……贾大人所言甚是……”驸马爷脸色一怔,随即在脸上又堆上了笑容。说实话,驸马爷虽然地位超然,一般人不敢得罪他,但毕竟驸马没什么实权,有些人也是他们不愿意得罪地,兵部尚书显然位列其中。尤其在目前這种局势下,稍微有些理智的人就应该会想着跟王燃搞好关系。

“愧花、秋兰,你们两人在這里好生照看公主……”驸马爷潇洒地向王燃比了个请的姿势,同时向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人吩咐道。

“放心吧,驸马爷,我们会照顾好公主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两个女人齐声答应到。

也许是這两个女人的声音太大,长平公主像是又被吓住了一样,在王燃刚想起身的时候竟一下子握住了王燃的衣襟。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长平公主唯一的一支手,王燃也是相当意外……像是感受到了大家的注意,长平公主手松开了一阵,但随着那两个叫做愧花、秋兰的妖娆女子的靠近,又重新牵住了王燃的衣襟。

“看来公主是有事要询问贾大人……”堵胤锡赶紧上来给长平公主的這个动作做出了一个解释。

当然這个听上去还算合理的理由连王燃都不相信。对于长平公主的這个动作,王燃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是女孩有意于自己,从自己几次靠近并安慰女孩的结果来看,长平公主对自己显然不抱有相当的戒备,但现在女孩却牵住了自己的衣襟,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比自己更让女孩感到害怕……是谁会比自己這个刚与女孩见面的人更让她感到害怕呢?

王燃向着驸马爷与那两个怔在几步远的女子看了一眼,受过良好苦情戏教育的王燃从长平公主一系列的反应中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一个亡国的公主,一个残废的公主,一个不能给夫家带来任何利益、还很可能牵累夫家的女孩,其地位和待遇可想而知!

从那位驸马刚刚的表现,虽然还不能对其为人做出一个全面的评判,但显然距离自己标榜的“有情有义”四个字要远得多。

王燃這并不是无的放矢,在与堵胤锡一同前来的路上,王燃对事情的过程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堵胤锡确实是在满清赐予长平公主与驸马周显的府邸找到的公主,但在這里也只找到了公主,本该同居一处的驸马周显却明显不在這里。偌大的一个宅子竟然只有长平公主与一个小丫环。

王燃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但现在這种情况却是不用想也能看得明白……明军大举围城,几次三番地大破清军,作为明朝留在北京为数不多的嫡系皇亲国戚,周显肯定是恨不得与长平公主划清界限、以免被清军列为报复对象。

周显的骨头本就不硬。事实上,当年在清军刚打进北京城的第二天,這位被崇祯帝一眼相中的“东床快婿”便投降了清朝。此后的与长平公主成亲也是奉了多尔衮的旨意,周显自己根本就没有這层意思,這位前朝内定的驸马自投降清朝后,为表自己的忠心,曾不止一次地上书朝廷,强烈表达自己希望退婚的要求……指望這样的人对长平公主负责,這不扯淡吗?别的不用看,只看长平公主那个小丫环看向這群人的眼光所透出的强烈冷淡与厌恶,便可知王燃猜得确有几分道理。

“公主若是有事想单独询问贾大人,臣等先在门外等候?”看着长平公主牵着王燃的衣襟没有松手的意思,堵胤锡再次上来打圆场……堵胤锡是个聪明人,对于眼前的局势自然也有几分了解,但不管怎么说,公主已为人妇,大庭广众之下与大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公主的名誉可不容有异。

堵胤锡的一番苦心没有得到回应,长平公主没有说话,拉着王燃衣襟的手也没有松开。

“唉,不瞒两位大人……公主自闯逆破城后便一直不言不语,行动也颇有些失常……”驸马爷周显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女孩的手说道:“今天這样怕也是因为公主心中太高兴所致,并不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问贾大人……要不就先请两位大人回去,待公主歇息一两天,我再与公主一起探望各位大人……”

“如此也好”,堵胤锡沉吟了一下,对王燃建议道:“我们就先行告辞……”

堵胤锡虽然也看出了公主与驸马之间的问题,但他身受传统教育极深,对皇家的内务事自然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堵胤锡的话刚说完,王燃就明显感觉到长平公主身体一颤,手也握紧了一些,王燃不觉在心中一叹:“其实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向公主汇报,再者说,公主虽是女儿之身,但毕竟是先皇最后的骨血,关于我军今后的部署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听从公主的安排,這个,时间紧,任务重……依我這见,不如请公主随我等一起前往紫禁城,也好就近请示……”

对王燃带长平公主离开這里去紫禁城的决定,长平公主应该是没有意见的,女孩紧握着王燃的衣襟直到脱离驸马等人的视线后才放手。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反对,驸马周显一派就提出了异议,说什么公主身体一直欠安、急需休息、不宜让她过度操劳,什么紫禁城是公主的伤心地、去那里不宜公主情绪的恢复等,用周显的话来说,“如果非要让公主在紫禁城处理军国大事,也必须有家人陪同一旁,方便就近照顾……岂可让公主孤单独处?”

周显的话确实有道理,至于公主的“家人”,目前在北京城也只有驸马算得上最“亲”的一个。堵胤锡对周显的话也表示了一定的赞同,因为周显与长平公主之间的事毕竟属于人家夫妻内部的事情,外人实难插手。

说起来,堵胤锡這不仅仅是为公主考虑,更是在为王燃着想……大军进城,保护公主当然是义不容辞,但撇开驸马摆出一副要单独保护公主的架势就很容易授人以口柄。再者说,今天只是北伐军进占北京城的第一天,诸多事情都没有个头绪。以目前的局势,还不是搞反攻清算的最好时机,保持京城的稳定在目前显然是压倒一切的任务……在没有一些拿得出手的理由的前提下轻率地隔离公主与驸马,无疑会给王燃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這对公主与王燃的名声都没什么好处。

在堵胤锡看来,将公主接进紫禁城与让周显陪同這两件事并不冲突……虽说堵胤锡对周显也无甚好感,但人家两口子的事情。外人怎么会了解其中地内情?周显就是以前对公主不好,在目前明军入主北京城的条件下,周显也不会再有所异动,這从周显今天的“热情”表现就可以看得出来。从理论上分析,以公主目前受创的心灵,“家人”的照顾显然会有更好地效果。况且就算是以后了解到了周显为奸作恶的证据。再办他也完全来得及……保持京城地稳定可不是说要姑息养奸。

其实对长平公主之事,在见到女孩之前。王燃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想着要插手别人夫妻之间的事……多尔衮等战利品还等着自己去处理,多铎的四十万大军也在迅速逼近北京城……這么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处理,当时要不是不忍心打击堵胤锡地积极性。并维持自己大明重臣的形象,王燃根本就没打算来见长平公主。至少不是现在来见。

但现在既然见了,王燃便发觉自己做不到对女孩的处境不闻不问……长平公主颤抖的频率与周显话语内容之间的“配合”已经说明了长平公主对于受到周显的“单独照顾”是多么的“激动”,看长平公主的状况,很明显已经“单独”了很长时间。但“照顾”却是看不出来,不知道现在冒出来的這些亲朋故旧原来都在哪儿……王燃选择自动忽略了周显的话,一句“目前的局势相当紧急,有很多事情急需公主决策……我先护送公主入宫,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直接把麻烦甩给了堵胤锡。自己则与小丫环一起护着长平公主先行奔往了紫禁城。

“大人,现在北京城里可有不少人对您处置满清贵族地方式有意见……”紫禁城的武英殿内,堵胤锡轻笑着对目前在此办公的王燃说道:“我估计這件事要是传到金陵,恐怕又要掀起参奏您的**……别的不说,“有失上朝体统”之名是免不了的……”。

应该说,王燃对满清贵族的处置方式确实令很多人不理解……对于俘获的清军,尤其是清军的高级将领及王室成员,王燃并没有与选择之讲条件,迫使其签订城下之盟,以收不战而克敌的功效。在此次擒获的俘虏里,象征意义上的皇帝、手掌实权的摄政王一应俱全,便是皇帝的玉玺也已被搜了出来,就算不用伪造圣旨這一招,胡萝卜加大棒,也足以逼得這些人按己方的意志办事。

对這种方式,王燃曾有过明确的态度,“跟他们讲条件?這帮俘虏现在哪还有资格能作清军的主?……再者说,就算签了什么条约又能怎样?只要他们那几十万大军摆在那儿,条约就不过是一张纸……”

第一种方式被王燃拒绝,大家心目中的另一种“快意恩仇、血债血偿”的方式也没得到王燃的赞同。

事实上,从打进北京城的那一天起,要求王燃杀他一批清军贵胄以振奋民心、鼓舞士气并寒敌之胆的建议就没断。

说实话,王燃对這个建议也比较动心,当年日本鬼子的南京大屠杀,王燃只是见过照片,已经愤恨地快要抓狂,“扬州十日”的惨况可是自己亲身亲历的事情……别的人也许还不好说,但像多尔衮、鳌拜這样的家伙,定了局的是血债累累,就是杀他们一百遍也不为过。

但动心归动心,王燃并没有动手。在北伐军核心将领的秘密会议中,王燃的解释是,“只要把清军打残,這帮人的头什么时候都可以取,着什么急?……在此之前,他们的价值可不是用死来体现的……”。

当然,考虑到斩杀一批罪行巨大之人确实有助于增强民众的凝聚力和对北伐军的信任……自己的部队来了,却没有惩办凶手、替自己人伸冤,怎么可能获得老百姓的支持?

因此王燃采取了钝刀杀驴的策略……由堵胤锡列出长长的一串战犯名单,根据所犯罪行由轻而重,每天提出一两个人,召开战犯公审大会,对其罪行进行宣判……就像是世界杯一样,先是小组赛、然后是十六强、八强、四强、冠军,级别砝码慢慢往上加,绝对可以引发老百姓期待的热情。

按道理说,先提取出来的犯人基本上都是职务较低或罪行较“轻”的,但公审下来基本上也都是死刑的结果,不同的只是怎么个死法……王燃并没有按照自己原本时空中所提倡的那样只执行枪决,他将這项权利下放给了堵胤锡,完全按大明律来决定……说实话,在多尔衮所制定“圈地令”、“剃头令”、“投充法”、“逃人法”等政策的背景下,這些手握一定权利的满清贵族对老百姓造成的伤害确是罄竹难书,别说普通老百姓,便是王燃看了堵胤锡送上来的罪状证据也是恨地牙根痒。

因此,每天在午门举行的战犯处决现场,基本都是人山人海……“每日一斩”成为了老百姓必看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场面虽然弄得很大,但秩序却很好,大家的愤怒在王燃有意识的引导下逐步释放了出来,而且相当有针对性,老百姓的怒火均被引导到了当日被公审的满清贵族身上……经过這段时间的历练,王燃对利用舆论工具掌握民心已经有一些心得,只要在开始阶段迎合住了老百姓的心理,证明了你的可信,其后的事情就相当好办了,中国的老百姓讲究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仗”,不管其后你的政策有什么变化,只要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老百姓就会继续支持你。只是北京城没有《人民日报》,让事情的宣传费点劲。

虽然王燃推出了“每日一斩”的节目,但几天下来也不过才杀了四五个满清贵族,這样一来,王燃既明确表达了自己惩办敌人、维护老百姓权益的决心,加上堵胤锡公布的一系列治安条例和政策,北伐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获得了北京城老百姓的支持,北京城迅速稳定了下来。同时,通过這个带有一定“转移老百姓注意力”的策略,王燃还实现了“保护”重要人物的目的……象多尔衮這样的人,若是按战犯名单的顺序一个个来,排到他们恐怕得等到一、两年后了。在這段时间内,主动权自然就握在了王燃的手里。

当然,王燃并不是想放过多尔衮等人……不谈军事,单是多尔衮在满清入关后制定的各大政策给老百姓带来的伤害,多尔衮就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王燃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实际,反正人已经在我手里了,怎么着也得让他给自己带来最大化的利益。因此,王燃用了几天的功夫对一批重要的满清贵族,包括一些皇室成员进行了“明码标价”,并派人将价目表送往多铎阵营,让他按表来赎。而之所以花费了王燃几天的功夫,是因为這个价目表确实很难确定,它关系到王燃下一步战役目标的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