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讨论会?”昭仁公主看了看请帖说道:“這个钱谦益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钱谦益倒是一直热衷于搞這一套,经常组织东林-复社的一些才子文豪清谈政治…也会时常邀请一些时政领袖前去讲座、讨论…”薛宝钗说道:“钱谦益毕竟是东林党魁,他举办的這些讨论会还是相当有影响力的…现在他发這个帖子给你,在一般人看来,倒是相当看重你了…”

若是不了解钱谦益最近搞得這些小动作和他表现出来的人品,王燃还真有可能相信這次钱谦益是想聘请他去学术讲座。

“什么党魁!”昭仁公主不屑地说道:“那帮什么才子都瞎了眼,居然看不出来這家伙的真面目!还跟着他乱起哄!”

“看穿钱谦益這种人是相当困难的…他们的才气、文采、谈吐等外在表现往往会给别人赞成一种错觉…”王燃笑着对昭仁公主说道:“如此饱读圣贤诗书的人,他们的人品怎么可能会差呢?”

“他们的学识又很渊博,办了坏事、错事,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圆其说的方法。象這次金陵之围,钱谦益极力主张议和,他所拟定之条款说白了就是卖国条约…”王燃继续举例证明:“但他事后却将之解释为虚以逶迤,延缓巴哈纳的进攻,为我援军的到来争取时间…反倒把自己说成了一个智勇双全之人…象這样的家伙,一般人怎么可能看的透!”

“這家伙這么阴险,”昭仁公主想了想说道:“二哥哥,我看你就不要去参加這个什么时局讨论会了,免得被他算计…”

“公主说的对,自古以来便是会无好会,宴无好宴…這次的时局讨论会定在了复社的大本营,那可是钱谦益的地盘…”薛宝钗附合道:“我们既然已经掌握了他的狼子野心,完全可以以静制动…反正最近顶着丧父守孝之名,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去?那岂不有失我的威风?”王燃作豪气冲天状:“古有关云长单刀赴会,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二哥哥,他们能玩的花样可太多了。”昭仁公主翻出自己从各种野史中看到的情节,力图抑制住王燃的冲动:“施个什么美人计啊,拖你下水或者抓住你的把柄…纠集上一批人跟你辩论,挑你的错…甚至在半路上就找几个人跟你比试,削你的面子…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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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赞叹昭仁公主的第六感。

王燃带着燕山、茗烟等几个人刚走到一半,从路边跳出三个秀才打扮的人,拦住了王燃的马头:“阁下就是贾宝玉贾大人吗?我等有事想请教大人!”

“你们是…”王燃满脸的惊讶,从马头上稍微伏底身子,看着這几个青年人。

“我们只是无名小卒,不劳大人过问,”秀才们不顾现在的时节,“啪”地打开折扇,摇头晃脑道:“只不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等想与大人讨论讨论…”

几人虽然自称无名小卒,但打开的扇子却泄漏了他们的身份,立刻有明眼人立刻就认出了這几个秀才:“福东三秀!”。

的确,扇子上明明白白地分明写着“福东一秀”、“福东二秀”、“福东三秀”,字体龙飞凤舞,颇具气势。

看着這几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王燃温和地笑了笑:“我现在有事…可否等我回来再说?”

“恐怕等不得,”一个秀才说道:“我们在此恭候大人,就是想当着大伙的面问几个问题,也好有个见证。”

此处可算是金陵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了…在這个地方弄出什么动静,估计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遍整个城市。

“不错,”另一个秀才说道:“我们想问的问题与我大明的中兴有关,与大人更有直接关系…有些事还是让大家都知道的好。”

第三个秀才更是直接说道:“我们只占用大人一小会时间,不会妨碍到大人的公干的,大人该不是心虚了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在交头接耳打听這当街挑战事情的经过。王燃大家都知道,這福东三秀却都是新面孔,但同样不缺乏知情者。

這福东三秀乃是简称,全称应该是福建东林三秀。据说這三秀乃是东林一派在福建基地的新锐人物,以口齿伶俐、思维敏捷、博学多才著称,据说他们此次到金陵就是专门来拜见党魁钱谦益的。

三秀的话已至此,只要不算太笨,谁都已经听出他们此次是专程来找王燃麻烦的。

虽然已经明白来者不善,但他们的话却堵的王燃没有别的选择,王燃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下马面对着這三个人:“你们想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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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老马还暗藏了這一招!這三个人一定是老马找来的…在贾宝玉到我這里之前,先给他来个下马威…”坐在自己家里听取家仆汇报王燃动态的钱谦益笑着说道:“不过老马這一手玩的还真漂亮…地点、时机挑的都是恰到好处,估计现在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吧…”

“是啊,大人,這福建三秀的词锋的确厉害,彼此配合,几句话便逼得贾宝玉不得不接收他们的挑战!”家仆躬着身子说道。

“嗯,這福建三秀听起来有些本事,…不过我东林在福建什么时候有了基地?”钱谦益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家仆,发现他也是一脸的茫然,想了一下钱谦益便又释然:“一定是這几个秀才心慕我东林威名自行组建的…也罢,等這件事了,我便收了他们也无妨…”

钱谦益有些兴奋地说道:“不知道老马是怎么提点這三秀的。如果他们能当着众人的面儿,挑出他贾宝玉‘拥兵自重,排除异已…’的企图…這比起在复社总部里面可强太多了。那时众目睽睽,为表白自己,贾宝玉只能接受我们的提议,让刘宗周、黄道周二人进入他的地盘…弄得好的话,连兵部尚书這个虚职都不用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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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钱谦益所料,东林三秀VS贾宝玉已经引发了万人空巷,围观的人挤的是里三层、外三层。

而三秀也不负钱谦益之重望,开始向王燃“请教”:“贾大人,张缙绅奉圣上之命赴河南出任开封巡抚,却在上任的第二天就被您就地免了职…我们都很想知道這里是不是别有隐情?毕竟张缙绅并非四大家族中人,在权责上又与您有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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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个问题问的好,紧扣了‘排除异已’的主题,又点出了容易引起大家联想的两个因素,不愧福东三秀,堪与复社四公子相媲美…”钱谦益击节赞叹:“那贾宝玉如何回答?”

“也怪了,贾宝玉好象早有准备…”家仆显然具有不亚于阻击手的观察力:“他拿出了一份状告张缙绅的万人书,上面罗列了张缙绅自进入河南地界到上任期间所犯下的累累罪行,还有几百份证人的证词…另外他们还搞到了张缙绅原来上官时的很多罪证,并隐约地指出张缙绅能够复出是靠贿赂了朝廷里的某位大臣…”

钱谦益眼皮一跳,张缙绅能复出主要是通了马士英的门路,当然也拜访过自己。钱谦益赶紧追问了几句,得知福东三秀并没有在這个问题上与王燃过多纠缠才算是松了一气。

“即便是张缙绅该抓,也应该先请示朝廷啊…”钱谦益心虚之下犯了个低级错误…王燃乃河南钦差,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果然家仆叹了一口气:“福建三秀也是這么问的…那贾宝玉的回答是‘我既为河南钦差,就绝不能坐视這种贪官鱼肉乡里除非朝廷免了我的职,否则我不会让這种人多当一天官!如果有人据此说我什么排除异己,我在這里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大家,象這样的异己我不仅以前会排除,现在也要排除,以后更会排除!’…”

“這小子也太会表现自己了吧…”钱谦益被王燃充满激情的讲演词弄得一怔。

“可是老百姓喜欢這样…”家仆再叹一口气:“贾宝玉的确厉害,他抓住三秀這个问题反戈一击,把自己‘排除异己’的事情说得正大光明…大人,您是没看见,当时老百姓的巴掌都快拍烂了,整个把他当成了包青天!”

“好了,不说這个问题了,”钱谦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去查查三秀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回来向我报告。”

王燃与福东三秀的PK仍在继续,围观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其中有许多是南京城内权势代表的家仆。

“贾大人被视为我大明的中流砥柱,甚为皇上倚重,此次解围金陵更是劳苦功高。可是以我等看来却并非如此…”三秀的第二个精心准备的问题出炉:“前不久左梦庚兵变,朝廷急调各镇回防…当时贾大人手下近一万人马,却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一千人,剩下的主力一部分留在了河南,另一部分则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山东…”

“如果贾大人的上万铁骑全都回防,我江南的防备当可大为增强,如此不仅不会有金陵被围一事,扬州十日這等惨案也不会发生!”三秀继续说道:“现在有很多人都有這样的疑问,大人当时为什么没有遵从圣命全员回防…”

说着三秀开始扣帽子:“难道在大人眼里,河南一地的得失竟重于南京的安危吗?而且大人是河南钦差,没有朝廷的命令却私自率军进入山东,不是想扩充自己的地盘又是为何?不要跟我们说是为了收复失地…南京都要不保了,收复山东又有何用?!”

王燃眼光一凝,当时自己的确接到圣旨让他率全军退回南京,而他的主力部队也确实在反攻山东以及固守河南的战场,仅令马应魁率一千人奉旨返回。

“高,实在是高!”听着家仆的报告,钱谦益不顾形象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叫道:“完全合得上‘拥兵自重、不尊圣命、妄图割据一方’的罪名…”

“三秀所提這个问题的确高明,”家仆说道:“将金陵被围、扬州十日的结果与贾宝玉没有遵从圣命這一事实强行连在了一起!虽然仔细分析会发现三秀是在偷换概念,但一般的老百姓不会考虑到這些,扬州十日的凄惨足以挑动起他们的情绪…”

“不错,虽然孙之懈、巴哈纳被诛,但老百姓的愤恨与恐慌还没有完全发泄出来…”钱谦益兴奋地说道:“三秀的這一问题将贾宝玉推到了风口浪尖,一个不对,就会让他身败名裂!继孙之獬這个奸臣后荣任误国误民的庸臣!还兵部尚书?还荣国公?不被老百姓撕碎就侥天之幸了…老百姓是很好煽动的,当年袁崇焕不就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他们的手里了吗?這老马果然够毒,這种问题也能被他们想的出来!”

“大人高见,”家仆说道:“当时的情况对贾宝玉的确非常不利,很多人看向贾宝玉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和愤怒…正如大人所说,很多老百姓都快要把贾宝玉看成是一个误国误民的庸臣。”

“行了,少说废话!赶紧说重点!那贾宝玉是如何回答的?”钱谦益不耐烦地说道。

“是是是,”家仆连声应道,然后以一种回忆的语气说道:“在這一触即发的时刻,贾宝玉微微一笑说了一句‘這个问题问的好…’,然后就令手下打开地图…”

“地图?贾宝玉出门还随身带着地图?”

“是的,而且是一副长十尺、宽也十尺的超大地图,”家仆说道:“我不得不再次怀疑贾宝玉早就料到有人会问這个问题,所以事先准备的非常充分。這幅地图上标的就是左梦庚兵变时的各方势力图…”

看着眼睛越瞪越圆的钱谦益,家仆继续说道:“贾宝玉把它从五味斋的二楼上挂下来,然后对着形势图解说自己不全员回撤的理由,旁边还有两个人站在梯子上负责演示相应的变化…這种新颖的解说方式非常有条理,不仅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愤怒,抓住了众人的注意力,更让人对他当时的选择理由一目了然…”

“他能有什么理由?”

“事实证明,如果不是在河南留下部分兵马,就不可能依据虎牢关天险对清军进行阻击…陕西的十万的清军就可以经由河南攻抵金陵城下了,再加上巴哈纳由北而来的近十万清军…两路夹攻近二十万清军,就算加上我這区区一万人马又能顶住几天?到时别说是扬州十日,金陵十日也是在所难免!”王燃以此想定论证自己行动的正确性。

应该说,王燃当时也作了些小动作,他采取的策略是根据结果解释他的动机。在结果已知的情况,自己行为的动机当然由着自己说。

“那他为什么要兵进山东?他只是个河南钦差!”钱谦益在屋子里跳着:“贾宝玉为什么对這个问题避而不谈?”

“我为什么要兵进山东?我知道我只是河南钦差,我知道山东不归我管,我知道私自出兵山东可能会被朝廷惩罚,甚至会被人以此为由对我进行攻击…”王燃慢慢地说出来這些话,语气虽然平缓却再次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如我派兵留守河南是为了屏障南京一样,我兵发山东同样是为了保卫南京!”王燃抛出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说法。

“几乎在得到令我回援南京圣旨的同时,我从山东义军那里得到了巴哈纳要南下的消息!”王燃说到:“当时时间紧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只能一方面向朝廷通报這一情报,另一方面由河南直接率军渡过黄河进入山东,想打巴哈纳一个措手不及,延缓他的进攻,为朝廷多争取一点准备时间…”

“胡说八道!”钱谦益在屋子里继续跳着:“他贾宝玉明明是到了山东以后才得知巴哈纳南下的消息…”

“老百姓哪会管這些细节,”家仆说道:“贾宝玉的确厉害,轻轻松松便给自己抗旨不尊的行为披上了英勇忠诚的外衣…不仅如此,还顺手把火引向了我们…”

“什么意思?”钱谦益问道。

“开始我军的确打了山东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在山东义军的配合下,我的前锋已直指济南!巴哈纳也被我军咬住…”王燃说道:“這时候,只要获得朝廷派驻江北兵马的配合,南北夹击,不但可以轻松消灭巴哈纳,将其南下的企图扼杀于摇篮,便是光复山东也是指日可待!…江北毕竟驻扎着我大明的几十万精锐!”

“可是我在山东就是等不到友军的一兵一卒,江北守军全部接到调令去对付左梦庚了,而驻守徐州的李成栋也在這种压力下叛变…我的身后是清军的大本营,面前是叛将李成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巴哈纳摆脱我的追击一路南下,”王燃说道:“更可怕的是,由于守军的调离,巴哈纳面前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即便是史督帅,在无兵可用之下也无法阻挡巴哈纳的前进,随后就发生了扬州十日、金陵之围!”

“那个福东三秀在干什么?這个时候还不想办法打乱他的节奏,任由他把屎盆子扣在我们身上…”钱谦益已经快跳不动了:“這几个笨蛋!”

“贾宝玉的话显然比福东三秀有说服力的多,”家仆说道:“现在所有的老百姓都认为正是這个愚蠢的调兵策略,才使得巴哈纳有机可乘…”

把江北的兵力尽数调走的决策虽然是由马士英作出的,但钱谦益当时也投了赞同票…一朝天子一朝臣,左梦庚拥立的太子即了位,钱谦益自然会少了许多现在的风光。

“這福东三秀的确很奇怪,按理说這个时候只要冲上去胡缠几句,双方各执一词,老百姓就难以辨别谁真有道理…這样的话就算问不倒贾宝玉,也不至于被反扳过来…”家仆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他们除了开头提的问题很尖锐外,其余的问题问得就毫无水准,特别是后面的问题,更直接起到了反作用。要不是您说他们是马大人派来的,我还以为他们是‘托儿’呢……”

“后面?后面什么问题?”钱谦益问道。

“贾大人,我等还有一事不明,”三秀问道:“当时大人手中的人马应该不足五千,即便是加上山东的义军也不过是两万,而巴哈纳部加上李成栋部则有近十万人马…您怎么能一路打过来,解围金陵的?”

“我们之所以能以少胜多,凭的就是一点…”王燃赞赏地看了看三秀,令人从五味斋二楼再次垂下四个早已备好的大字:“精忠报国”!

迎着老百姓狂热而又带着探究的目光,王燃转身冲着身后的燕山等几名亲兵大喝一声:“把你们的上衣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