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迪听我这么说似乎很欣慰,连连含笑点头,说:“秦老弟真是个明朗的人,我真的没看错你,可惜是在这种地方,没酒没肉没女人,不然一定要热闹热闹,尽尽兄长之谊才是,也不枉你叫我一声迪哥。”

我说:“那出去以后,迪哥帮我补上。”

周亚迪显得很高兴,连连说好,随后说:“今天真是高兴,晚上回去,我们喝两杯。”

我说:“说起酒,我牢里也有,是阿来的老婆给他送来的,只可惜不能对饮。”

周亚迪笑笑说:“是吗?”

看着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猜他可能要与阿来换牢房,来跟我同居一室了。说起阿来,我说:“对了,我那个阿来兄弟会怎么样?”

周亚迪说:“既然鹏哥没事,他又是你的朋友,而你是我的兄弟,你说他能有什么事?”

我放下心来,说:“虽然我是被他害进来的,但他也是个可怜人。再说了,要不是这么一来,也不会认识迪哥,我还不是单枪匹马地在外头瞎混。昨天他还替我扛了事……这的确让我挺意外的。”

“这么一说,这阿来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周亚迪笑着点了点头,说,“对了,你说你是因为他坐的牢,是怎么回事?”

我重新点了一支烟,与周亚迪在墙根下坐了下来,将我和阿来怎么前后进来的大概说了一遍。这事不用编,都是现成的,特别自然。周亚迪听完先是微微一笑,感慨道:“都是缘分。”随即皱起眉头低声说,“你说他听到有人说‘洪古’这个名字才被人打的?”

见他对洪古这个名字提起了兴趣,我心头一紧。虽然当初听阿来说起时,我真的希望这个洪古就是压在我心头的那一个,那样如果运气好,我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然后解决掉,以此告慰郑勇和孙强的英灵。但我始终觉得这不可能。毕竟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任务,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

我说:“嗯,怎么?迪哥认识这个人?”

周亚迪一笑,说:“这边叫这个名字的人多了,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我就认识两三个。”

我见他前后表情差距很大,料定他必定认识一个不那么平凡的洪古,但这个时候不便细问,只好把疑惑先压在心底。

今天似乎是个收获的日子,面对着累累的硕果,我几乎有些应接不暇。瞬间,这些日子遮蔽在心里的阴霾,一下就云开雾散了。我靠着墙根闭上眼睛,竟觉得有些困了,我想,今晚我能睡个好觉了。

当我意识到我在这满是重刑犯的监狱里,在我目标人物的身边,居然就这么放松了精神的时候,我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直起腰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周亚迪诧异地看着我,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

“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周亚迪打量着我问道。

我平息着呼吸,编了一个谎:“打了个盹,梦见我被枪毙了。”

周亚迪看着我笑了笑说:“秦老弟果然是豪气,这种环境下都能睡着。”

“有什么不能睡的?你在这儿我还担心什么?”我说着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周亚迪用胳膊肘捣了捣我说:“看那是谁?”

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医务室的门口,赵振鹏脖子上缠满了纱布,坐在轮椅上,正朝这边看着。他身后两个狱警正抽着烟聊天。

我仔细回忆了昨天的情景,心想自己的手是越来越没准头了,按我的判断,我那半把剪刀飞出去,不论从力度到角度对目标而言,都是致命的。如今目标却只休息了一天就活生生地坐在那儿。我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可真就废了。

其他人似乎也注意到赵振鹏的出现,纷纷望向他,然后看看我。

周亚迪说:“那位阿来兄弟应该也快出来了,你放心吧。”

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慰藉,反倒让我觉得不安。因为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不入围的小人物。如果这是一盘棋的话,我应该是那个棋手,眼下的我却像极了周亚迪和赵振鹏手中的一颗棋子。

我明白,周亚迪告诉我的一切都很有限,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我也明白,我在他眼里只配知道这么多。或许我刚才高兴得有点儿早,目前的形势远不是我能够放松的时候。

接近周亚迪,对整个任务而言,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为了这第一步,我付出太多太多了。

如果说耍狠、博取眼球获得他的赏识就能接近他也算一种经验的话,那么这种经验每个在校园里争取过老师青睐的学生都有。接下来关于博得他的信任这一点,我的经验值是负数。

仔细想想,我获取过谁的信任呢?徐卫东给予的信任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至于宁志,大家知根知底在一所学校那么多年,还一起出生入死过。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说,我们有共同的信仰,有着共同的誓言和抱负,足以让任何人摒弃杂念,信任自己的组织、战友和搭档。

可是周亚迪呢?我该如何得到他的信任?现在又多了一个赵振鹏。从昨天赵振鹏被我攻击后,周亚迪的表情就看得出,他对赵振鹏这个人有多么看重。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在周亚迪面前,他的迟疑是不会超过三秒钟的。

我不知道周亚迪和赵振鹏之前经历过什么,恐怕我永远也不能替代,但是我必须要让他比信任赵振鹏更加信任我才行。只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算徐卫东现在出现在我面前问我:秦川,你的任务执行得怎么样了?我会说:我已经和目标人物周亚迪结识了。他会继续问:接着你打算怎么办?我也会说:我不知道。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周亚迪,他跟远处的赵振鹏对望着,俩人仿佛在用这种方式交流着什么。我心中有些茫然,如果说之前我打算放弃是因为没有人接应我,而我又寻求不到组织帮助的话,那现在,我没有任何理由或者借口不继续。如果抛开时间的因素,周亚迪不愿跟我说更多,是不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我不知道我一味地逃避那些敏感问题,是不是真的有帮助,是否会让周亚迪觉得我在刻意逃避一些问题呢?那样一定会起到反作用。但是哪些问题是该追问,哪些问题是该放一放,我又该怎么评判?

我得冷静下来,把自己所受过的训练、所学过的全部知识都拿出来梳理一遍,选出此时能用得上的。教官们在教我们那些知识的时候说过,如果我们是枪,那么这些知识就是子弹。我现在需要的只是找出口径合适的子弹而已。仅此而已。

那么,首先我得先定好自己的位置。

我是一个在国内误杀了人的逃犯,历经千辛万苦逃到这里是为什么?我得先搞清楚选择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我在脑海中给自己规划了一条路线图:我是在北京当兵,误伤人命之后自然要逃跑,往人口繁多而便于隐藏的南方跑。我搭大货车到了河北,然后到了河南,再火车跑到了广东,以我的身手和反侦察能力,躲开追查是很容易的事。我本想偷渡到香港,到那儿才发现要花很多钱。只能从广东又跑到了广西,广西与越南交界,相对宽松的边境是很容易越过的。但是我不敢在那儿停留,我需要一个更加纷乱的环境,一个乱到中国的追查令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那么只有缅甸,而且还得是缅甸与泰国的边境,最终最好的结果无疑就是这里。

我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是听说很多年前的一个发小在这里做生意,我打算投奔他,他就是程建邦。这样就说得通了,万一周亚迪问起来监狱探望我的人是谁,我就可以这么告诉他。

但是起初我来到这里时,没有程建邦的联系方式,只能到处打听,在打听他消息的过程中遇到了阿来那事,然后阴差阳错地坐了牢。程建邦可能是从报纸上看到了我被判重刑的消息,于是前来确认是不是我。那么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接下来,这样的一个我最期盼的是什么呢?一定是自由和财富。因为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不是来坐牢的。

那么,当我得知了自己可能有机会提早出去的消息后,我最迫切知道的,应该是重获自由并发财享福的具体时间了。

我把这一切仔细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又完善了一些细节,觉得没什么问题,是主动提问的时候了。于是,我递给周亚迪一支烟,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抽了一口后问道:“迪哥,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周亚迪把注意力从赵振鹏身上转移到我这里,看了我一眼说:“什么话?尽管问。”

我假装犹豫着。他似乎比我着急,啧了下嘴说:“秦老弟,我印象里你不是这么不痛快的人。”

“你说我们会提前出狱,我想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在这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说到这儿顿了顿,不等他说话,接着说,“我知道你有你的计划,要是不方便告诉我,也没关系。”

周亚迪听完我的话,低着头沉思了一下,然后手搭着我的肩膀说:“不瞒你说,具体时间我本来是定了的,但是现在鹏哥受了伤,恐怕计划得延后了。”

我叹了口气说:“真是过意不去。”

周亚迪呵呵一笑说:“能得到秦老弟这样的人才相助,就算在这儿多关两年也值得。”

我心说,别啊,你耽误得起,我还挺忙的呢。我说:“迪哥别这么说,我还有一事相求。”

周亚迪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想带着你那个阿来兄弟吧?”

我心想这周亚迪果然不一般,我这点儿心思居然被他看了出来。我说:“就像你刚才说的,出去要补上酒肉和女人,才不枉我叫你一声迪哥,阿来也叫了我几天秦哥,而且还替我扛了事,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兄弟自己走,那样我一辈子都睡不好觉的。”

“哈哈哈。”周亚迪笑着拍着我肩膀说,“真是够义气,你可别忘了,若不是他,你可能也不会被关到这里来。”

我接道:“要不是被关到这里来,我也不会认识你。”

周亚迪叹了口气说:“都是命数。”说完双手合十道,“我信佛的,佛家也讲个缘分,你放心,既然你秦老弟开了这个口,我怎么能说不呢?”

我忙说:“谢谢迪哥。”

周亚迪抽了口烟,将烟深深地吸进肺里,然后缓缓地从鼻孔中喷出,良久,幽幽地说:“不用谢我,真的。以你的人才在这种地方,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带你出去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这所监狱就像是战国时代的客栈,卧虎藏龙,所以很多大老板都愿意派人来这里招募门人。”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让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8

当晚,我回到牢房还没坐稳,铁门“咣当”一声又打开了。周亚迪抱着一个纸箱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着我。等狱警锁好牢门离开后,我自觉地将自己的行李丢到上铺,将下铺让给了周亚迪。

周亚迪说:“换过来是为了说话方便些,你放心,阿来出来后去我那间,我打过招呼了,都是自己兄弟,不会亏待他的。”

话虽说得这么好听,但我宁愿相信他搬过来只是为了更加近距离地考察我而已。无论如何,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之前我总担心那个还没有暴露的杀手会在我无法留意的情况下动手。现在我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只要我做到与周亚迪形影不离,我有信心一直保护他到越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