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俞转念一想,我此时功名在身,县尉来了又能奈我何?现下我已不是那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了。想要革去我的功名,还得督学大宗师这一省提学官才能做的了主。只要一刻没有除却我的头巾裥衫,我就仍享有见官不拜,刑不上身的特权。就算是掌有赏罚生员之权的教谕也至多用竹板来打打手心而已。形同儿戏。

嗯,只要有时间就有回旋的余地。想到这里梁俞平静了下来。遇事不慌不乱,方才是读得圣贤之书,养得浩然之气的秀才嘛。

云娘却也是知道大凤与梁飞之故事的。此刻突然看到大凤慌慌张张地现身,风尘仆仆、满头大汗。一脸惊动未定的样子,又听她说道什么,县尉要前来抓拿自己相公,顿时一颗芳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张俏脸变的煞白。但偷眼朝梁俞望去,却见他神情淡然,嘴角甚至还留有一抹向上的弧度。心稍稍放下了一点,暗自打气道,相公可是文曲星下凡呢,胸藏百万兵,什么事也难他不倒。

“大凤,那县上的捕史缘何要抓梁飞?又为何要来抓我呢?”

“我听说县尉大人,呸,什么狗屁大人,听那天杀的县尉说是你让他儿女亲家的外甥当不成秀才,所以对你所恨在心,梁飞跟他吵了几句便被他抓起来了。”大凤眨了眨眼,眼神飘乎,好似想的很费劲的样子,含糊道。

也难为大凤了,本来也不算什么聪明姑娘,又装疯卖傻了这么些个时日,现在要她一下子精明起来,好像也是为难她了。

“县尉的儿女亲家?”

听到大凤这么说,梁俞恍然大悟,这时候他突然就把穿越之前那些事都记了起来。联系种种情况,前因后果便如同白纸黑墨一般清楚了。原来在府试之时教谕的外甥乃是跟梁俞同一期府试的童生,只因在考试入场之前,梁俞口渴饮水之际,失手将水碗打破。那一碗水无巧不巧全洒在教谕的外甥身上。弄的他身着的稠衫湿了一片。原本这也是小事,说声抱歉也就完了。关键就在于教谕的外甥那件稠衫里面全是蝇头小楷写就的应对文章。

如此说来县尉的儿女亲家便是教谕咯!

原本的那个梁俞就是个书呆子,对这种事情记的也不是很清楚,并没有放在心里。但此时梁俞想起来便通晓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了。早两年,自己恩师还在督学大宗师的位置上,去年去的职。继任来的却是跟恩师相当不对付的一个人。想来教谕也是看准了这眼,才打算下狠手,抱负自己。

自己作弊被发现,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却来迁怒别人?看见此时大明的官场之风是何等的恶劣。而那继任的提学官只因跟自己座师不对付便默认教谕对自己的陷害,可见此时大明官场之风是何等的败坏。像恩师那样正直无私的人,能去职还乡安渡晚年,也算是一种幸事了。

梁俞虽然明白了前因后果,却仍未想到什么破解之道。虽然县令对自己青眼有加,但必竟非亲非故,不可能出太大的力气来保下自己的。既然已经出动了县尉,则充分说明县令已经妥协,将自己视为了弃子。需知县尉虽然打理着冶安方面的一切事务,但说他有什么动作却没有跟县令大人通过气,那肯定是说不通的。

事到如今也只好背水一战了!非得这样做不可!生员的身份看来是保不住了!没有这层身份,梁天霸、梁一虎父子肯定会落井下石!不但保不住自己,便保不住云娘!既然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梁俞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残酷微笑,应该如何去做,此时他心里已有了计较。

盯着梁俞的大凤看着梁俞脸上神气平静,气定神闲的样子,原本心乱如麻的大凤内心也平静了下来。秀才爷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嘛!人家秀才爷一句话就让死不悔改的梁一虎“幡然悔悟”并哭着喊着要来娶自己。人家秀才爷一个眼神,就让恨不得把乡间农民的油全都榨干的梁天霸主动减息降租。人家秀才爷好像还是本县父母官家请的西席先生。有他在,怕什么。一时间好像胆气壮了不少,连带着被惊吓的煞白脸色都红润了一些。

“大事要做,但自己女人的安全也不能不顾。张三爷为人直爽豪迈,不论谁家有事皆仗义出手相助,云娘和大凤在他那里应该会比较安全。梁俞沉吟片刻后说道:“云娘,你且和大凤找张三爷让他帮你们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云娘素来极听梁俞的话,只是此刻关心则乱,一方面觉得听相公的话便好,另一方面又隐隐放心不下。樱唇微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犹豫的望着梁俞。

梁俞展颜一笑,走上前帮云娘将一缕忙乱中垂下的青丝理好,一低头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柔声道:“云娘不相信相公的本领吗?你放心的去,我自有计较,待我处理完这些个扰人心烦的事务,便来找你。”

云娘没曾想到梁俞会来这么一出,虽说是自家相公,但一来两人还未曾有过肌肤之亲,二来旁边还有一个大凤,顿时一张俏脸烫的如火烧一般。但心里的那点担心,那点慌乱却在那轻轻的一吻之下通通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洋溢而出的喜欢。

“嗯。”云娘这声应的比这夏日的蚊子的嗡嗡声也大不了太多。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旁边大凤眼睛都直了。心里暗想,我的妈呀,这秀才爷也太那什么了吧。怎么整的跟戏文里似的,好似前些年过年时在庙会上看的“还魂记”里杜丽娘和柳梦梅在牡丹亭相会的桥段。不由的叫人害臊,却又有一些向往。想想自己家梁飞,光会瞪着双牛眼瞧着自己傻笑了。

梁俞目送云娘纤细的身影带着大凤消失在茫茫的夜幕,朝着一边黑暗的角落说道:“蚊子,出来吧!”

张文跛着脚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一脸焦急地说道:“秀才爷,你有什么锦囊妙计,便快使出来吧!”

梁俞微微一笑,用自己的从容也稳住张文。他知道自己是个缚鸡之力的书生,要做成这件事,还得靠梁田和张文才行。“呵呵,不要急,也不要慌张,需知忙中易出乱。你去找梁田,带上家伙。去村头土地庙汇合。”他在带上家伙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要带上家伙?”张文带着疑问而去。

时间已然很紧了,送走张文,梁俞不敢怠慢,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等梁俞再次出现之时,已脱去裥衫、生员头巾。赤头青衣,一副短打扮的模样。却是回家换了一身行头。没从大路行走,借着星光从田间抄小道直奔土地庙而去。

行不多时,便见几点火光,从远处晃晃悠悠的往村子这边来了。梁俞站在暗处远远看去,却见那县尉带着三个戴平顶巾系白搭膊的差役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梁飞往村子里自己家的方向去了。事不宜迟,梁俞脚下加快了速度。

“秀才爷,你怎么这身打扮?要是上山砍柴吗?”

说话的是梁田,这小子有点混,哥哥都被人抓起来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梁俞白了他一眼,道:“文子都跟你说吧?刚才我看到县尉那个狗贼带了三个手下进了村子。一会你们蒙了脸跟我去把梁飞救下。”

“秀才爷,民不与官斗,若是查起来,怕我们没有好果子吃。”张文却有些顾虑。早些他打了梁一虎一棍子,一方面自己姐姐被辱清白,让他热血上涌。二来梁一虎也不过是乡间土绅。这些却是要打官差,不由的有些胆怯。

“怕个鸟!张文你要是怕,便回家睡大觉去!官差又怎么了?大家都是父母养的,他们不让我有好日子过,我也不让他们有好日子过!”梁田却是不怕。显然是个愣头青。

“呵呵,我不是让你们蒙着脸嘛,介时,我一刀捅死县尉,一命换他一命,决计不把你们供出来。若有幸得手,我还去县城杀了教谕和县尉一家,好叫你们无后顾之忧!”梁俞知道这件事他自己一个人是万万做不来的。一介书生那里是成天舞刀弄棍的差役的对手,怕是自己被打挂了,人家还丝发无损。不得已,只好用言语相激。

果然张文被激的跳将起来,刚开大嚷,又觉得不对,压低了声音却又无比坚定地说:“秀才爷那里的话!与其窝窝囊囊的被这些官老爷们欺负到死,不如轰轰烈烈干它一场!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方才那么说只是,只是杀死上官,那可以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秀才爷你前程似锦,又有县太爷照拂,犯不着这么做吧。”

看来在这古代,君王们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地位对十恶宣传的很到位嘛!连张文这种大字识不得几个的农民对十恶之罪也是烂熟于胸的。张文说的不错,杀本属府主、县长官、见授业师的罪名为不义,正是十恶中的第九条,乃是不赦之罪。梁俞前世也略了解过一些。十恶之说成于秦汉,确立于隋的“开皇律”,后历朝历代都沿袭至今。每条都是有破坏统治或毁坏封建伦常关系的犯法行行。只是在梁俞的认知里,犯法可不等于犯罪!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既然有人欺负到自己头上了,就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

梁俞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张文的肩膀:“俗语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卵子的汉子都不会叫人骑到自己头上来!”

“秀才爷说的好!”听到梁俞暴粗口,梁田反而觉得痛快,平时老是听梁俞文诌诌的掉书袋总觉得那里不舒服似的。“干死他个龟儿子!”

“只是也犯不着杀人吧!”张文还是有点犹豫的样子。